社区办公室的门被撞得哐当响时,简晴正给下周的生命教育课整理卡片。
韩爷爷攥着张小磊的作业本冲进来,封皮上歪歪扭扭画着只断翅的鸟。"你教孩子什么?"他布满老茧的手拍在桌上,茶杯里的菊花都跳起来,"我孙子昨晚又做噩梦,喊着'妈妈不要飞走'!"
简晴没躲。
她弯腰从抽屉摸出个玻璃罐,抓了把陈皮放进保温杯:"韩爷爷,您尝尝我新泡的胎菊。"
"谁要喝你的茶!"老人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厉害,"你干的那行本就晦气,现在还教小娃娃学这些......"
"他不是学,是说。"简晴把杯子推过去,水温刚好不烫嘴,"小磊这三年没说过'想妈妈',您以为他忘了?
他只是怕您难过。"
韩爷爷的手悬在半空。
窗外的玉兰树投下影子,落在他发梢。
那是张小磊上周在体验室画的"想妈妈的一百种方式",被周阿姨贴在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
"您摸过他枕头吗?"简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床角塞着半张照片,是他妈妈走前抱他的合影。
边角都磨毛了,他每天夜里都要摸一遍才能睡。"
老人的手慢慢垂下来。
保温杯的雾气漫上镜片,模糊了他泛红的眼尾。
林少安是在路灯刚亮时敲开陈阿婆家的门的。
老人正坐在藤椅上择菜,脚边蜷着只花斑猫。"小韩那倔脾气,得让他自己想明白。"她把择好的青菜装进塑料袋,"不过你来得巧,我这儿有样东西。"
木柜最上层的铁盒里,压着一沓老照片。
陈阿婆翻出张泛黄的合影:简守仁抱着襁褓中的简晴,简母站在身后笑,怀里还揣着简越。"那年简晴妈走得突然,老简整宿整宿坐在屋檐下。"她指了指照片里的紫藤架,"是小晴每天下了班就蹲他旁边,给他讲今天给哪个奶奶梳了头发,哪个爷爷的寿衣绣了他最爱的牡丹。"
"后来呢?"林少安接过照片,背面有简母的字迹:"愿我的姑娘,永远懂生命的重量。"
"后来老简偷偷去了殡仪馆。"陈阿婆把铁盒扣上,"他说看小晴给逝者系红绳时,像极了她妈给我们系围巾的样子。"
第二天清晨,简晴推开生命教育体验室的门,看见韩爷爷蹲在门口。
他手里提着个蓝布包,露出半截彩泥的边角。"我......我想看看你们怎么上课。"老人搓了搓手,"小磊说今天要捏'离别'。"
黏土在孩子们手里变着模样。
扎羊角辫的妞妞捏了团云朵,"奶奶变成云了,这样我抬头就能看见她";穿背带裤的小刚捏了辆小火车,"爷爷坐火车去旅行了,他说会给我带糖果"。
张小磊的手在彩泥里停了很久。
最后他捧出只小鸟,左边翅膀缺了块。"它飞不动了。"男孩小声说,"但它还在等风来。"
简晴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鸟的断翅:"风会来的。"她指了指窗外,"你妈妈可能变成了春风,可能变成了花香,可能变成了......"
"可能变成了我枕头边的月光?"张小磊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像星星。
简晴笑了。
她摸出条红绳,轻轻系在鸟的脖子上:"这样风来的时候,它就能告诉我,妈妈在想它了。"
男孩的眼泪砸在彩泥上,却咧开了嘴。
韩爷爷站在教室后排,喉结动了动,悄悄抹掉眼角的湿。
周阿姨的分享会定在周六下午。
社区活动室的椅子不够,好多人搬着小马扎挤在门口。
韩爷爷上台时,手里攥着那张被摸毛的合影。
"我老伴走那天,下着暴雨。"他声音发颤,"小磊妈后来改嫁,我跟小磊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可这孩子啊......"他举起照片,"他把妈妈的脸都摸得看不清了,还不肯扔。"
台下有抽鼻子的声音。
简越坐在最后排,手里转着笔。
简守仁的背挺得笔首,却悄悄把保温杯往简晴手边推了推。
"我以为不说就是保护。"韩爷爷深吸一口气,"可简老师说得对——憋着的不是孩子,是我这个当爷爷的。"他朝简晴方向鞠了个躬,"谢谢你们教我,面对死亡,也是种勇气。"
散场时,夕阳把紫藤架染成了金色。
韩爷爷抱着个青瓷盆站在简家院门口,盆里的紫藤冒出几串花苞。"你们家屋檐下,该有花了。"他把花盆塞进简晴手里,又朝简守仁笑,"老简啊,我昨天去看了你家那面墙,藤条长得可壮实。"
简守仁没说话。
他伸手摸了摸紫藤的新叶,指节微微发颤。
简越凑过来:"爷爷说这品种能爬满整面屋檐,等开花了......"
"等开花了,我们拍张全家福。"简守仁突然开口。
他看了眼简晴,又迅速移开视线,"你妈要是看见......"
"她能看见的。"简晴轻声说。
风掀起她的衣角,吹得紫藤花苞轻轻摇晃。
林少安抱着一摞资料从巷口过来,额角还沾着汗。"简晴。"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刚和殡仪馆王主任通了电话......"他顿了顿,看了眼围过来的简家人,"明天社区例会,我想提个新点子。"
简晴没追问。
她望着檐下的紫藤,忽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春天不是突然来的,是花苞在地下攒了一冬的力气。"
晚风裹着紫藤的香气钻进院子。
简越己经跑去搬椅子,简守仁蹲在花盆边研究怎么搭花架。
韩爷爷逗着跑过来的张小磊,男孩举着那只断翅的黏土鸟,喊着"爷爷你看,风来啦"。
林少安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低头看了眼消息,抬头时眼里闪着光。
简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屋檐下的紫藤,有一串花苞正悄悄裂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