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安的皮鞋尖抵着发布会红地毯,指尖在西装内袋摸了三次才摸出那张皱巴巴的会议流程。
台下闪光灯连成一片,他望着主席台上"临终关怀联动机制全市推广"的横幅,突然想起三个月前蹲在简家屋檐下喝酸梅汤的模样——那时简晴正蹲在他脚边给流浪猫喂鱼干,说"要是能让家属陪逝者说说话该多好"。
"下面有请项目发起人林少安先生发言。"主持人声音响起时,他的镜片刚好滑到鼻尖。
他推了推眼镜,盯着台下第一排的简晴:"我们要做两件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礼堂里荡开,"第一,每个合作机构设家属陪伴空间,让告别能说出口。
第二,组生命教育讲师团,教活着的人怎么好好说再见。"
简晴的笔记本在膝盖上硌出红印。
她低头看扉页,上面是林少安用蓝笔写的"别怕,你说的每句话都有重量"。
三天前她还在殡仪馆化妆间背教案,刘婶举着扫帚在门口探头:"简老师,你给张奶奶梳头那劲儿,比念十遍课文都动人。"
第一堂课在社区礼堂开讲。
简晴站在白板前,手指无意识绞着袖口——那是母亲缝的蓝布扣。
台下坐了三十多个人,有白发老人,有抱孩子的年轻妈妈,还有举着摄像机的周阿姨。"去年冬天,有位阿姨来找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她女儿得癌三年,最后说想穿红棉袄拍张全家福。"
后排传来抽鼻子声。
穿灰毛衣的老太太抹着眼睛:"我老伴走那天,我光顾着哭,都没跟他说'这辈子嫁你不亏'。"
"所以我们要学的,"简晴摸出手机翻到相册,是张穿红棉袄的全家福,"是在来得及的时候,把没说的话变成温度。"礼堂突然响起掌声,年轻妈妈怀里的孩子拽她衣角:"妈妈,我以后要给你梳白头发。"
简守仁在殡仪馆门口站了半小时。
中山装第二颗纽扣是新换的,他今早翻箱倒柜找出老伴的针线盒,穿针时扎破了三次手指。
保温桶贴在小腹上,还带着灶火的余温——那是照着老相册里的菜谱熬的,照片里简晴妈系着蓝围裙,旁边写着"晴宝爱喝藕粉银耳汤"。
刘婶拎着拖把经过时差点笑出声。
退休教师背挺得笔首,像在等重要客人,可脚却在地上画圈,把水泥地画出个浅印子。"简老师来接闺女?"她故意提高嗓门,"我们小简可金贵着,平常都是自己啃馒头当午饭。"
简守仁的喉结动了动:"她胃不好。"保温桶递出去时,金属把手还带着他掌心的汗,"她妈......以前总给她熬这个。"
简晴接过桶时,藕粉的甜香裹着热气扑到脸上。
她想起七岁那年发高热,母亲也是这样端着保温桶,说"晴宝喝了汤,烧就跟着雾气跑走啦"。"爸,我带你看样东西。"她挽住父亲胳膊,往新装修的家属陪伴空间走。
墙上照片里,有个穿病号服的姑娘在给妈妈戴头花,有位爷爷握着老伴的手在念诗。
简守仁停在一张全家福前,照片里的老太太闭着眼,嘴角却翘着——那是他上周在菜市场见过的王奶奶,前天才走的。"她走得......体面。"他伸手轻轻碰了碰照片边缘,"你妈走那天,我光顾着吼她'怎么就不能听我一回',连她最后说'别逼晴宝'都没听清。"
简晴的手指覆上父亲手背。
老人的皮肤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却还带着体温。"现在能听清了。"她说。
傍晚的西合院像泡在蜜里。
紫藤花串垂下来,在青瓦上投下紫斑。
简守仁把藤椅往女儿身边挪了挪,看她舀着藕粉汤,汤勺碰着碗沿叮当作响。"下周社区要办生命教育讲座。"简晴突然说,"你......来当听众吗?"
"讲桌后面给我留个座?"简守仁摸出兜里的老花镜,镜片上还沾着上午擦瓦时的灰,"我想听听,我闺女这些年到底在做啥。"
风掀起檐角的紫藤,有张名片从花枝间飘下来,落在简晴脚边。
她弯腰捡起,名片上印着"民生纪实"栏目组,联系人电话被红笔划了两道。"可能是周阿姨的。"她随手塞进围裙口袋,没注意父亲正盯着名片上的"殡葬行业女性从业者纪录片"几个小字,目光软得像春天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