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晴弯腰捡祭品时,指尖触到一片硬壳。
那是本墨绿封皮的日记本,压在供品最底层。
她屏住呼吸翻开扉页,熟悉的钢笔字撞进眼睛——“给晴晴,当你真正需要我时。”
纸页窸窣作响。
她翻到中间某页,墨迹因年代久远泛着茶渍:“守仁又在书房抽了整夜烟。学校评职称名额被截胡,他捏着奖状坐台阶上哭,像个丢了糖的孩子。我给他煮了酒酿圆子,他捧着碗说‘对不起,没让你们娘俩过体面日子’。”
简晴喉结动了动。
风掀起纸页,下一页是母亲娟秀的字迹:“晴晴今天说长大了要当‘给人化妆的阿姨’,我蹲下来问她‘是像电视里新娘那样吗?’她摇头,眼睛亮得像星星:‘是给睡着的人画漂亮,这样他们醒来会开心。’”
“妈……”她指尖抚过“睡着的人”几个字,突然明白父亲总把“体面工作”挂在嘴边时,眼底那抹慌——他怕女儿重蹈自己被现实碾碎尊严的覆辙。
“简老师!”林少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着社区群的99+消息:“老年大学课还没开,家长群己经炸了。有位阿姨说‘教老人写遗书晦气’,还有人要联合投诉。”
简晴合上日记本,指腹蹭过封皮的纹路:“他们怕的不是死亡教育,是面对死亡时的无力感。”她想起母亲日记里那句“真正的告别,是让他继续活在记忆里”,抬头看林少安,“我们设计堂‘临终心愿重现’体验课吧。让老人说出最想完成的事,我们帮着实现。”
林少安眼睛亮起来:“我这就联系社区志愿者!”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拐杖敲击青石板的声响。
韩爷爷扶着门框站在阴影里,脸涨得通红:“我不录什么课!”他攥着拐杖的手首抖,“那些事……我不想再想!”
简晴走过去,从兜里摸出个铜铃。
铜身磨得发亮,风一吹叮铃响:“这是我妈留给你的。她说你总在半夜敲墙,是听见老战友的军号声了吧?”
韩爷爷愣住。
他颤抖着接过铜铃,指腹擦过铃身上隐约的刻痕——是“胜利”两个字。
眼泪突然砸在铜铃上,他哑着嗓子:“1953年冬天,小孙替我挡了颗流弹……他说想看春天的紫藤花。”
简晴轻轻握住他手背:“下周末,我们在屋檐下种紫藤。”
傍晚的风裹着菜香钻进窗户时,张小磊抱着档案盒冲进客厅。
他鼻尖沾着灰,举着张泛黄的信纸:“简姐!我整理你妈当年的社区资料,翻到这封信!”
信纸上的字迹和父亲批改作业时的一样刚劲:“如果有天你读到这些,说明我己经没脸面对你。晴晴选入殓师那天,我半夜翻出你藏在衣柜的日记本。你写‘守仁总把体面当盔甲,可他不知道,我要的是他摘了盔甲的样子’。我怕晴晴像你,在别人的故事里忘了自己……”
简晴攥着信纸的手在抖。
原来父亲不是固执,是被回忆捆住了——母亲离世前那句“别用面子困住晴晴”,成了他后十年的枷锁。
深夜,简晴把信放在父亲常坐的藤椅上。
父亲坐在月光里读信,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抬头时,眼角还沾着泪:“我总说你妈倔,其实最倔的是我。”他指节敲了敲窗台上的紫藤盆栽,“你小时候总蹲在屋檐下看藤花,我嫌脏,硬把你拽走。现在才明白……”
风突然大起来,吹得紫藤新芽沙沙响。
简晴想起母亲日记本最后一页:“檐下的藤花每年都开,就像我们的爱,从不会因为谁先走而消失。”
父亲突然起身,从衣柜顶层拿下个红布包。
打开是串银铃铛,和简越之前拿的那串一模一样:“你妈走前,让我给你留个春天。”他把铃铛系在简晴手腕上,“下周老年大学开课,我想去当第一个学生。”
简晴愣住。
父亲低头摆弄铃铛,耳尖泛红:“那堂‘临终心愿重现’课……我有个心愿。”他望向窗外的紫藤架,“想和你一起,把当年没看完的藤花,重新看一遍。”
月光漫过屋檐,新抽的藤条在风里摇晃。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简晴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想,等春天再深些,这满架紫藤,该开得比记忆里更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