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活动中心的门被推开时,简晴正低头调整投影仪。
"爸。"她声音发紧。
简守仁站在门口,藏青中山装熨得笔挺,手里攥着个布包。
他目光扫过墙上"临终心愿重现"的横幅,喉结动了动:"那啥...课几点开始?"
"十点。"简晴把椅子往中间挪了挪,"您坐第一排?"
他没说话,却一步步走过去坐下。
木椅发出吱呀轻响,像块石子投入静水。
张小磊抱着一摞信纸撞进来,额角还沾着昨晚整理资料时蹭的灰:"简姐!
苏老师到了,林哥说可以开始了。"
简晴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铃铛,母亲留下的。
铃铛轻响里,她走上讲台。
"今天这堂课,"她盯着第一排那个微驼的背影,"我们聊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台下二十多双眼睛望过来。
简守仁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敲着,是她小时候背课文时,他常敲的节奏。
"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最想说什么?"简晴的声音轻得像片雪,"我们第一位参与者,是我父亲。"
空气突然凝固。简守仁的背绷首了,指节泛白。
"爸,"简晴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就当是...说给我听。"
他望着女儿发顶的碎发,那是小时候她蹲在屋檐下看藤花时,被风揉乱的。
他喉咙发哽:"我...想对你们娘俩说,对不起。"
最后那个"起"字带着破音。
简晴的呼吸顿住——十年了,父亲的声音第一次这么软。
"我总拿体面当借口,"他掏出怀里的布包,是母亲的日记本,"你妈走那天,攥着我手腕说'别困住晴晴',我却把这句话变成了锁。"
台下有人抽鼻子。
苏文澜走过来,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我母亲走前,我在国外出差。
最后一通电话里,她说'别着急',我却真的没急。"她摸了摸颈间的银项链,"后来我才懂,有些话,等不到'不着急'的时候。"
坐在第三排的王奶奶突然抓住旁边年轻人的手。
那是她总抱怨"忙得脚不沾地"的儿子,此刻正红着眼眶回握。
林少安举着一叠信纸站起来,手里还端着他的酸梅汤保温桶:"要不...我们写封给未来的告别信?
现在说,总比以后遗憾好。"
张小磊立刻递上信纸,最上面放着支旧钢笔。
简晴认出那是母亲的——笔帽上有道细痕,是她初中时摔的。
"刚在你妈当年的资料箱里翻到的。"张小磊挠头,"她说这支笔写得出真心话。"
简晴接过笔,金属笔杆还带着阳光的温度。
她笔尖触到信纸,第一行字洇开:"妈妈,我现在终于懂你了。"
父亲凑过来看,肩膀轻轻碰着她的:"我也写。"他拿过另一支笔,写得很慢,像在描摹每个字的骨。
课程结束时,夕阳把窗户染成蜜色。
简守仁突然扯了扯简晴的袖子:"那啥...我想去你上班的地儿看看。"
殡仪馆的告别厅里,李师傅搬来个模拟灵位。
照片上是位穿蓝布衫的"逝者",眉眼慈祥。
"您试试?"李师傅递过白手套,"就当...帮这位奶奶整理最后一次妆容。"
简守仁的手在抖。
他轻轻擦拭照片上的灰尘,像在抚过谁的脸:"我闺女...平时就干这个?"
"她会给逝者戴最爱的耳环,把皱了的全家福摆端正,"李师傅说,"前几天有个爷爷,临终前说想听《送别》,她找了老唱片放了三遍。"
简守仁的手指停在照片上。
照片里的"奶奶"鬓角别着朵绢花,和记忆里妻子常戴的那朵,一模一样。
晚上回到西合院,紫藤新芽在风里晃。
简守仁从口袋里摸出封信,边角被揉得发皱:"写给你妈的。"
简晴展开信纸。
墨迹晕开一片:"当年你说'守仁,摘了盔甲吧',我却把盔甲越裹越紧。
是我,让你一个人扛了所有。"
她轻轻把信夹进母亲的日记本。
风掀起纸页,最后一页的字迹清晰如初:"檐下的藤花每年都开,就像我们的爱,从不会因为谁先走而消失。"
月光漫过屋檐时,简晴的手机在桌上震动。
她拿起来,屏幕亮起——是条未读消息,发件人显示"省生命教育研究协会"。
紫藤叶沙沙响着,把光漏进窗来。
简晴望着父亲在藤架下给新抽的枝蔓绑竹架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春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