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晴的手机在月光下震得发烫。
她捏着屏幕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省生命教育研究协会"的红色公章在照片里泛着暗金。
"要接吗?"林少安端着酸梅汤进来时,见她盯着手机发怔。
"说是'生命叙事'项目首批培训导师。"简晴把手机推过去,指节在桌沿轻轻叩,"要去省城常驻三个月。"
林少安的汤勺碰在碗沿上,"前几天李师傅还说,你给逝者家属写的追思词被殡仪馆印成手册了。"他推回手机,"你妈要是知道..."
简晴的喉结动了动。
窗外紫藤新抽的枝蔓扫过玻璃,像谁在轻轻挠她的心尖。
她按下回拨键,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突然笑了:"这次,是真的要走出去了。"
"那就让更多人听见你说的话吧。"林少安舀了勺酸梅汤推到她手边,蜜色的汤里浮着半片柠檬。
三天后社区活动室。
韩爷爷的军大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他攥着个褪色的铁盒,指节因用力泛白:"小简,我想讲讲秀芬的事。"
简晴放下给逝者家属准备的绢花。
老人的恋人秀芬是抗美援朝时的卫生员,牺牲前托人带给他半块绣着并蒂莲的手帕——这是三年前她给韩爷爷做入殓咨询时听来的只言片语。
"她走前说,'老韩,要是哪天你不难过了,就把我的故事说给风听。
'"韩爷爷打开铁盒,里面躺着本包着蓝布的日记本,"她说希望有人记得她笑的样子。"
苏文澜从笔记本后抬起头。
作为心理咨询师,她每周三雷打不动来社区做个案,此刻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可以纳入我们的女性心理疗愈档案库吗?
我负责整理成口述史。"
韩爷爷把日记本推到简晴面前。
老人的手背上还留着输液的针孔,却稳稳托住本子:"你最会把故事说得暖。"
简晴翻开第一页,墨迹己经模糊,却能辨出"今日救了个小战士,他说我笑起来像山茶花"的字迹。
她抬头时,看见林少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刚买的糖炒栗子,正朝她微微点头。
转角处传来纸张摩擦声。
张小磊抱着一摞档案袋撞进来,额头沾着碎纸屑:"林哥,我...我要辞职。"
林少安接过档案袋,最上面的封皮写着"社区矛盾调解案例集(2018-2023)"。
他翻到最后一页,发现里面夹着张便签:"妈妈的病例本在第三个抽屉,她总说我记调解记录像记她的病程,现在才懂,记住一个人也是陪伴。"
"我想加入'生命叙事'团队。"张小磊的耳尖通红,"那天看你给韩爷爷整理日记,突然明白...比起记吵架经过,记这些故事更有意义。"
林少安拍拍他肩膀。
少年的白衬衫还带着洗衣粉的清香,像极了五年前刚来社区时,攥着笔记本问他"怎么让吵架的老夫妻握手"的模样。
他抽出便签收进兜里:"明天我陪你去交辞职信。"
清明前一天下着细雪。
简晴蹲在母亲坟前,铁盒里装着母亲的日记本和父亲的信。
简越抱着一捆松枝站在旁边,袖口沾着新土:"姐,需要帮忙吗?"
父亲弯腰捡起块碎砖垫在铁盒下,背比去年更驼了:"当年你妈下葬,我连她最爱的紫藤都没带。"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抖开是几朵风干的紫藤,"晒了三年,总算是赶上了。"
简晴把紫藤铺在铁盒上。
细雪落进她的衣领,凉丝丝的,像母亲从前捏她后颈叫她穿秋衣的手。
她铲起第一捧土时,简越突然伸手:"我来。"
"你们放心。"简晴的声音被风声揉碎,"我会好好走下去。"
土堆垒到齐腰高时,父亲突然说:"你妈爱吃的糖桂花,我在厨房泡了两罐。"简越蹲下来帮着拍实土,袖口的新土蹭到父亲裤腿上,老人看了眼,没躲。
回老宅时,屋檐下多了块木牌。
"生命记忆顾问·公益开放日"几个字被漆成紫藤色,木框边缘还带着新锯的木香。
父亲站在台阶上擦牌子,见他们进来,用袖子抹了把脸:"以后这儿不仅是家,也是你们的工作室。"
简晴摸了摸木牌。
阳光透过紫藤叶洒下来,在"开放日"三个字上跳着金斑。
她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檐下的藤花每年都开",突然就红了眼眶。
"明天第一天。"林少安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两盒青团,"李师傅说要来帮忙摆展架,韩爷爷说要带秀芬的手帕,张小磊把社区案例集重新装订了..."
简晴接过青团。
糯米皮还带着蒸笼的热气,咬开是红豆沙的甜。
她望着父亲搬来藤椅摆成一排,简越在往展架上挂逝者家属的感谢卡,突然就笑了:"妈要是看见..."
"她看见了。"林少安指了指檐角。
不知何时,一串紫藤花苞正从瓦缝里钻出来,嫩得能掐出水。
夜很深了,简晴还在整理明天的展物。
母亲的钢笔、韩爷爷的日记本、张小磊整理的案例集,还有父亲新写的毛笔字——"记得,是最长的告别"。
风掀起窗纱。
她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轻轻的叩门声。
一声,两声,像谁在试探春天的温度。
简晴把最后一张展签摆好,起身去开门。
月光落进院子,把紫藤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有人正沿着影子,一步步朝这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