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晴手机从早震到晚。
先是简越的朋友圈被转了八百次,接着"老城故事"公众号发的《一张老照片背后的春天保卫战》冲上同城热搜。
她在殡仪馆给逝者整理遗容时,助理小周举着手机凑过来:"姐,你妈那篇文章被转爆了,评论区全在说'原来体面从来不是活成别人要的样子'。"
简守仁是在楼下买早点时知道的。
卖豆浆的王婶举着手机戳他胳膊:"老简啊,你家晴晴上热搜了?
你爱人那文章写得真好,说保护老房子是护着爱与坚持......"
他手一抖,豆浆洒在裤腿上。
回屋时书房门反锁着。
他摸出老花镜,对着电脑逐字读完全文。
屏幕蓝光映得眼眶发酸——"每一朵花都是活着的历史",这是妻子当年蹲在紫藤园里跟他说过的话。
那时他嫌她疯,为几棵花跟拆迁队吵架;现在才懂,她不是疯,是用命护着心里最珍贵的东西。
"我当年在讲台上教学生'体面',"他对着空荡的书房喃喃,"可我自己,连女儿心里的体面都没看见。"
傍晚简晴回家时,书房灯还亮着。
她抱着一摞母亲手稿往房间走,经过书房门时,门突然开了。
简守仁端着青瓷杯,杯沿浮着几片龙井。"你妈爱喝的。"他把杯子放在她桌上,杯底压着半张照片——是二十年前全家福,她骑在母亲脖子上,父亲举着相机笑。
手稿摊开在桌面,最上面一页是母亲字迹:"教育不是雕刻,是让种子自己找到阳光。"
"你妈说得对。"简守仁喉结动了动,"我们不该用'规矩'压垮人心。"
简晴抬头。
父亲鬓角全白了,眼角皱纹里还沾着下午晒被子时落的棉絮。
她想起十年前报考入殓师那天,他把她的录取通知撕成碎片,说"丢尽简家脸面";想起去年奶奶病危,他守在病房门口,却不肯跟她多说一句话。
现在他站在她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学生:"那天你去街道办,我摘了紫藤别你包上......你妈要是在,肯定说你最体面。"
简晴的眼镜蒙上雾气。
她抓起父亲的手按在手稿上,那双手还留着粉笔灰的粗糙:"爸,你看,她一首都在说。"
苏文澜的电话是三天后打来的。"有读者来信,"她声音里带着笑,"是个小学老师,说看了你妈文章,本来要妥协去考公务员,现在决定留在讲台。"
信装在淡蓝色信封里,随信夹着张素描:紫藤花下,穿白衬衫的女人歪头笑,发梢沾着花瓣。"这是我想象中简阿姨的样子,"信末写,"她教会我,坚持自己的热爱,才是给学生最好的课。"
简晴把信贴在胸口。
苏文澜在电话那头轻声说:"你看,她还在影响更多人。"
林少安的分享会定在周六。
社区活动室摆了三十把椅子,陈阿婆搬来两盆紫藤,说"凑个气氛"。
简守仁提前半小时到,站在黑板前擦了又擦,把"母亲的课堂"几个字写了三遍。
"我和爱人的分歧,从晴晴高考填志愿开始。"他攥着话筒,指节发白,"我总说'教师编最体面',却没问过她,为什么总蹲在殡仪馆陪逝者说话。"
台下有人抽鼻子。陈阿婆抹着眼角:"老简啊,你早该说这些。"
"后来她妈走了......"他声音发颤,"我把'体面'当护身符,以为守住那些规矩,就能守住这个家。
可我错了。"
简晴坐在第一排。
她看见父亲喉结动了动,像当年给学生讲《背影》时那样:"我以为我在教她做人,其实是我没学会怎么当一个父亲。"
掌声响起来时,阳光正透过窗户洒在紫藤上。
晚上简晴站在屋檐下。
风卷着花瓣掠过发梢,她又摸出那封老师的信。
紫藤香里,她仿佛听见母亲的声音,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轻:"晴晴,真正的教育,是让人敢于做自己。"
泪水落进衣领,她却笑了。
信箱"咔嗒"一声。
她低头,看见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躺在最上面。
信封上只写着:"给守护春天的人"。
风又起了,吹得紫藤花簌簌落,把那行字轻轻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