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的镜子蒙着层薄灰,简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喉结动了动。
胸牌别针硌着锁骨,她伸手去扶,发现指尖在抖。
"喝口酸梅汤?"林少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玻璃瓶碰着桌面,叮咚响。
他指节抵了抵瓶身,"冰过的,压得住心跳。"
简晴接过。
瓶身凝着水珠,顺着掌纹滑进袖口。
她抿了一口,酸得眼眶发酸——和母亲以前煮的,一个味儿。
"该你了。"主持人探头,"观众席坐满了,连过道都加了椅子。"
简晴把空瓶递回去,转身时裙摆扫过化妆台。
胭脂盒"咔嗒"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看见镜子里林少安正替她理后颈的碎发。
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聚光灯突然亮起。
她踩着红地毯往舞台中央走,鞋跟叩在地板上,一下,两下,像敲在鼓上。
"下面,我们通过一段短片,走近这位特殊的守护者。"
大屏幕亮起时,简晴听见抽鼻子的声音。
第一个镜头是医院走廊。
白发老太太攥着她的手,哭肿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我闺女走得急,指甲盖都没修。
是小简给她涂了粉色甲油,说这是她生前最爱的颜色。"
第二个镜头是殡仪馆化妆间。
韩爷爷颤巍巍敬了个礼,胸前别着朵紫藤花:"我家老头子参过战,走时军装皱巴巴的。
小简蹲在地上熨了半小时,说烈士的最后一仗,得风风光光。"
镜头扫过观众席。
简晴看见父亲坐在第三排正中央,背挺得笔首。
他手里攥着个布包,是上次在礼堂留下的那个。
布角磨得起了毛边,露出里面半串紫藤花。
"感谢简晴女士,用温度守护每一个告别的尊严。"主持人声音拔高时,简晴听见"哗啦"一声——父亲站起来了。
他的掌声比谁都响,掌心拍得发红,像要把十年没说的话都拍出来。
"接下来,有请简晴女士的弟弟,简越律师上台发言。"
简越走上台时,西装口袋鼓鼓的。
简晴认出那是母亲的旧手帕,边角绣着小紫花。
他接过话筒,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稿纸,突然揉成一团塞进裤兜。
"我准备了三页纸。"他喉结滚动,"但刚才看视频时,突然想起八岁那年。"他从口袋里摸出张照片,泛着黄,是简晴背着他踩水坑。"我发烧到39度,姐姐背我去医院。
路过殡仪馆,我哭着说'姐姐身上有死人味'。
她没说话,把我往上颠了颠,说'那是消毒水味'。"
观众席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简越吸了吸鼻子:"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刚给车祸去世的小学生化完妆。
她的手冻得通红,却把我的脚捂在怀里。"他抬头看简晴,眼睛亮得像有团火,"小时候我以为她不爱我,现在才知道,她早就教会我什么是勇气——是面对死亡不退缩,是被误解还坚持,是......"他顿了顿,"是当姐姐的,永远比弟弟先长大。"
掌声炸响时,简晴的眼泪砸在胸牌上。
她看见父亲伸手抹了把脸,又假装整理西装领口。
林少安在观众席第一排,举着手机录像,镜头晃得厉害。
"最后,有位特殊嘉宾想上台。"主持人忽然说,"简守仁先生?"
简晴猛地转头。
父亲站在舞台侧边,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卷着毛。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走到简晴面前时,他的手在抖,信封窸窸窣窣响。
"这是你大学毕业那天,我写的信。"他喉咙发紧,"本来要在你毕业典礼上给的,可你说你签了殡仪馆的合同......"他低头盯着信封上的字,"我把信锁在抽屉里,一锁就是十年。"
简晴接过信封。
纸页泛黄,边缘有霉斑,显然被反复拿出来看过。
她抽出信纸,第一行是父亲的钢笔字:"晴晴,爸爸为你骄傲。"
"后面还有一句。"父亲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我错了。"
台下有人抽噎。
简晴抬头看他,发现他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泪。
十年前那个摔碎她工牌、吼着"丢尽家门脸"的男人,此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手指绞着布包带。
表彰会散场时,天己经黑了。
简越抢着提奖杯,父亲抱着简晴的外套跟在后面。
林少安落在最后,帮工作人员收椅子,路过简晴时轻声说:"老宅的灯亮了。"
老宅檐下挂着新灯笼。
简守仁踩着梯子,简越在下面扶着,两人都涨红了脸。
灯笼上用金漆写着"许素兰",是母亲的名字。
"你妈生前说,灯笼要挂在紫藤花旁边。"父亲下来时,裤脚沾了泥,"她说这样,晚上起风,花落在灯笼上,像星星落进灯里。"
春风掀起檐角的紫藤,花瓣扑簌簌落了满桌。
简越端来酸梅汤,简晴给父亲递了双竹筷——是母亲生前用的那套,刻着"晴""越"的小字。
"妈,我们都好好的。"简晴望着灯笼里摇晃的光,轻声说。
风裹着花香钻进衣领,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这样的夜晚,坐在檐下给她梳辫子,说:"等你长大,要做让自己骄傲的事。"
父亲往她碗里添了勺酒酿圆子,热气糊住了眼镜。
他摸着灯笼上的字,低低说:"明天......我想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
简越把剥好的荔枝塞进她手心:"我也去。
我想帮你整理家属的感谢卡,上次看见有个奶奶写了三页纸......"
夜很深了,简晴躺在自己的旧床上。
枕头还是记忆里的荞麦香,窗台上摆着母亲种的多肉,叶片胖得像小馒头。
她摸出枕头下的信封,月光透过窗棂,在"爸爸为你骄傲"那行字上跳着。
第二天清晨,檐下的紫藤落了一层。
简晴搬来竹椅坐在花影里,指尖轻轻抚过信纸上的折痕。
风掀起一页,露出父亲用铅笔补的一行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深夜写的:"晴晴,爸爸现在才懂,你守护的不是死亡,是活着的人心里的光。"
她抬头看檐角,新挂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暖黄的光落在信纸上,把"我错了"三个字,照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