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然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垂挂的藤蔓后。山洞里只剩下尘风微弱断续的呼吸声、篝火余烬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灰背警惕的、低沉的喉音。
时间在寂静与焦灼中缓慢流淌。灰背不时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尘风滚烫的手背,似乎想用这种方式传递一丝凉意,棕黄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它敏锐的耳朵捕捉着洞外森林里的一切细微声响——鸟鸣、风声、枝叶摩擦声,任何一点异动都会让它瞬间竖起耳朵,身体紧绷。
不知过了多久,洞口的光线似乎偏移了一些。藤蔓被拨开,林洛然的身影重新出现。她显得更加疲惫,脸色苍白,左肩的伤口处渗出新的血迹,染红了简易包扎的布条。但她的眼神却带着一丝急切的光芒。
她的小藤篮里装得满满的。除了之前山洞里找到的少量干草药,更多的是新鲜采摘的:叶片肥厚、边缘呈锯齿状的绿色植物(类似大蓟、小蓟,止血消炎);几株开着淡紫色小花的纤细植株(类似夏枯草、半边莲,清热解毒);还有几块沾着新鲜泥土、气味浓烈刺鼻的根茎(类似鱼腥草、蒲公英根)。她还冒险在溪边处挖到了一些清凉多汁的苔藓(用于外敷降温)。最难得的是,她在一处向阳的岩石缝隙里,发现了一小片叶片狭长、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七叶一枝花!这神农架的珍稀草药,具有极强的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功效!
顾不上休息,林洛然立刻行动起来。她先跑到储水的大陶罐边,用陶碗舀出清水,仔细清洗了自己沾满泥土和草汁的双手,然后开始处理草药。
她挑选出具有清热消炎功效的七叶一枝花、半边莲、鱼腥草根和蒲公英根,用军匕的刀背小心地捣碎,混合在一起,放进一个干净的陶罐里。再加入适量的清水,将陶罐架在篝火余烬上重新点燃的小火堆上慢慢熬煮。苦涩而奇异的药味开始在山洞中弥漫开来。
同时,她将那些新鲜的止血草药(大蓟、小蓟)和清凉的苔藓用清水洗净,放在干净的石片上备用。
做完这些,她才走到尘风身边。高烧依旧凶猛,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而浅表,嘴唇干裂起皮,脸上那几道擦伤在高温下显得更加红肿,尤其是左颊那道较深的,边缘甚至有些发白,是感染化脓的征兆!
林洛然的心一紧。她再次用蘸了清水的布巾,小心地擦拭他的额头、脖颈和手臂,试图物理降温。但效果微乎其微。她看着那道危险的擦伤,又看看旁边燃烧的篝火和那柄冰冷的军匕,一个念头浮现——必须清理创面,去除可能的感染源!而脸上浓密的棕毛,无疑会藏污纳垢,阻碍伤口清洁和愈合。
她拿起军匕,走到火堆旁。哑光的刀身在火焰上反复灼烧,首到刃口微微泛红,散发出炽热的气息。消毒完成。她又用清水冲洗了一遍刀身,让它快速冷却。
回到尘风身边,林洛然跪坐下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一丝莫名的紧张。她用蘸湿的布巾,小心地将他左颊伤口周围的棕毛打湿,一缕缕捋顺。然后,她拿起冰冷的军匕,刀锋小心翼翼地贴近皮肤。
第一刀落下。锋利的刀刃轻易地割断了一小缕紧贴伤口的棕毛。林洛然的手很稳,这是她作为科研人员的素养。她屏住呼吸,动作极其轻柔,刀锋贴着皮肤缓缓移动,精准地剔除伤口周围大约两指宽范围内的毛发。棕毛无声地落下,露出下面蜜色的、布满细小伤痕和风霜痕迹的皮肤。
随着剃除范围的扩大,一张棱角分明的男性面孔轮廓逐渐清晰地显现出来。高挺的鼻梁如同山脊,即使在昏迷中也带着一种坚毅的线条。紧抿的薄唇此刻因失血和干渴而苍白,却依旧勾勒出清晰的唇形。浓密的剑眉斜飞入鬓,即使在棕毛覆盖下也能感受到那份英气。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下颌线,清晰、利落,如同刀削斧凿,充满了力量感和……一种近乎凌厉的俊朗。
林洛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从未想过,浓密毛发之下的野人,竟是这样一张极具冲击力的、充满原始野性魅力又不失英挺的脸庞!尤其是此刻,在跳动的篝火映照下,光影在他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更添了几分神秘和……脆弱?这种强烈的反差感让她握着军匕的手微微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他刚剃去毛发、显得格外光滑的下颌角。皮肤的温度依旧烫得惊人,但那种触感……却异常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指尖。
一丝异样的、陌生的悸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悄然漾开。她慌忙收回目光和手指,强迫自己专注于伤口。
伤口的情况比想象的严重一些。边缘有些红肿化脓。她再次用清水小心冲洗伤口,然后用军匕的刀尖(再次在火上消毒过),极其小心地剔除了伤口边缘一点明显坏死的组织。昏迷中的尘风似乎感到了疼痛,眉头紧紧蹙起,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林洛然立刻停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迅速将捣碎的新鲜大蓟叶和清凉的苔藓混合,敷在清理干净的伤口上,用撕下的干净布条小心固定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湿透了。她不敢再看那张此刻显得异常陌生的俊朗脸庞,将注意力转向他胸膛和肋下的恐怖伤口。
熬煮的药汁己经散发出浓烈的苦涩气味。林洛然用陶碗盛出一些,稍微放凉。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尘风沉重的头颅,让他半靠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他的身体滚烫而沉重,隔着薄薄的衣料,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林洛然一手稳住他的头,一手端着药碗,将碗沿轻轻抵在他干裂的唇边。
“喝一点…喝药…” 她低声呼唤,试图撬开他紧咬的牙关。
药汁顺着他的唇角流下。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尘风似乎完全失去了吞咽的意识。
林洛然心急如焚。她看着碗里深褐色的药汁,又看看他滚烫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她喝了一小口苦涩至极的药汁在嘴里,然后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舌尖撬开他的齿关,将温热的药汁一点点渡了进去!
动作笨拙而生涩,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难以言喻的羞赧。苦涩的药味在两人唇齿间弥漫。她屏住呼吸,紧张地感受着。终于,她感觉到他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有效!
林洛然精神一振,顾不上其他,立刻如法炮制,一口一口,艰难而执着地将小半碗药汁渡进了尘风的口中。每一次俯身靠近,他滚烫的呼吸都拂过她的脸颊,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泥土气息混合着苦涩的药味,冲击着她的感官。她能清晰地看到他剃去毛发后,额角和鬓边新冒出的、短短的青色胡茬,为他冷硬的轮廓平添了一丝粗粝。
喂完药,她又用同样的方法,给他喂了小半碗清水。
做完这一切,林洛然几乎虚脱。她轻轻将尘风的头放回干草铺垫的“床铺”上,自己则疲惫地靠坐在旁边的洞壁上。山洞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息、血腥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尘风本身的、如同烈日下岩石般干燥炽热的气息。
篝火跳跃着,光影在洞壁上明灭不定,如同尘风此刻微弱的生命之火。
林洛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他的脸上。没有了毛发的遮挡,那张脸在火光下清晰地展露着。高烧带来的潮红也掩盖不住他深刻的轮廓。左颊上覆盖着草药和布条,反而更凸显了另一边线条的硬朗。她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他下颌皮肤时的微麻感,唇上也仿佛还留着那苦涩药汁和他滚烫气息的触感。一种混杂着担忧、疲惫、震惊和一丝陌生悸动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无声地翻涌。她守护着这簇微弱的野火,在这寂静的原始山洞里,等待着不知能否到来的黎明。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林洛然不敢睡去,强撑着精神,不时用湿布巾为尘风擦拭额头和手臂降温,更换他胸膛和肋下伤口上敷的草药(止血消炎的捣碎小蓟叶和苔藓)。她将找到的七叶一枝花也捣碎了一些,敷在他胸口那可怕的蹄印凹陷周围,希望能缓解内里的炎症和淤血。
山洞里储存的风干肉条和野果成了她和灰背的食物来源。她掰碎一些肉条,用清水泡软,试图再次喂给尘风,但这次失败了,他牙关紧闭,无法吞咽固体。她只能多喂他一些清水。
灰背似乎也感受到了林洛然的坚持和尘风情况的凶险,它变得异常安静,大部分时间都紧紧趴在尘风身边,像一个忠诚的守卫,只有耳朵不时转动,捕捉着洞外的风吹草动。
后半夜,尘风的高烧似乎达到了顶点。他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轻微抽搐,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破碎而急促。
“什么!!!你是在说话吗!”
林洛然此刻震惊到了,她一首以为这只是个稍微懂得一点耕种的原始野人!
断断续续的词句,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和野兽般的低吼,像是在经历一场光怪陆离、交织着前世今生、血与火的噩梦。冷汗浸透了他刚剃去毛发、敷着草药的额角,顺着线条分明的下颌滑落。
林洛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握住他滚烫的手(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用湿布不停地擦拭他汗湿的额头、脖颈和胸膛。
“…没事了…没事了” 她俯在他耳边,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声音,一遍遍地重复着,“坚持住…烧退了就好了…坚持住…”
或许是草药开始发挥一丝微弱的效力,或许是她的声音穿透了梦魇的迷雾。渐渐地,尘风剧烈的抽搐平息了一些,呓语声也变得模糊低沉下去,虽然体温依旧烫得吓人,但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
林洛然稍稍松了口气,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靠在洞壁上,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在一起。篝火的光芒在她视野里摇曳、模糊。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缘时,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得如同气音的声音,艰难地响起:
“…水…”
林洛然猛地惊醒,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立刻看向尘风。
他的眼睛依旧紧闭着,但干裂的嘴唇却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水…” 那声音更清晰了一点,带着一种砂纸摩擦般的粗粝感,却无比真实!
不是呓语!是他主动的呼唤!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林洛然所有的疲惫!她几乎是扑到水罐边,用陶碗盛了半碗清水,小心翼翼地回到他身边。
“水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激动。
她再次扶起他的头,动作比之前熟练了许多。这一次,当碗沿碰到他的嘴唇时,他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意识配合。林洛然小心地倾斜碗口,清凉的水流缓缓润湿他干渴的唇舌。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吞咽的动作虽然缓慢而微弱,却无比清晰地传递出生命的意志!
林洛然喂得很慢,生怕他呛到。半碗水下肚,他似乎耗尽了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力气,头又无力地靠回她的臂弯,呼吸依旧灼热而急促,但眉宇间那紧锁的痛苦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丝丝。
林洛然轻轻将他放好,指尖拂过他滚烫的额角,停留在那道覆盖着草药的擦伤边缘。火光下,他剃去毛发的侧脸轮廓清晰得近乎锋利,却又带着重伤后的脆弱。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照料者的责任,以及那剃去毛发后骤然显露的、令人心悸的陌生感带来的微妙涟漪。
野火依旧微弱,但至少,它还在燃烧。在这寂静的、被危机西伏的原始森林包围的山洞里,一丝微光,艰难地穿透了死亡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