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宵说这话时其实并不十分笃定,不过是半蒙半猜。先前他们在凤凰山相遇,离开后在客栈里,周折玉得知他们在追查朱衣丹一事,二话不说就将丹方誊抄本交了出来——这般干脆,倒像是早己知晓内情。如今想来,或许他们当时查的本就是同一件事。只是随着背后道人下落不明,此事并未真正了结。
周折玉说要找魔头,这话自然可信。
但他们与薛绯是半路相识,周折玉原本到封陵来的目的始终未曾明言。若说是来找浮玉山庄算账——傅秋宵暗自摇头——若真要清算旧怨,大可不必这般低调行事。
以周折玉的性子,就算不至于敲锣打鼓,也绝不会如此遮遮掩掩。
“我听他们谈及,”傅秋宵斟酌着词句,“那魔头劫掠女子多在月圆前后,与凤凰神教的祭祀时日相近。”他顿了顿,“细想起来,连行事作风都如出一辙。若说凤凰山那群人是闲来无事作恶,这魔头身受重伤不寻地疗伤,反倒急着出来作乱——”
他抬眼看向周折玉,月光下对方的面容半明半暗:“我猜,八成还是在拿人练邪功。说不定……就是那夜凤凰山的漏网之鱼。”
周折玉听完低声一笑:“很有道理。那背后之人老巢都烧成了灰,却连个影子都没露——若不是忍者神龟转世,就是有人通风报信。我们顺着这条尾巴查,说不定真能摸出个瓜来。”
“以那魔头的武功,在教中必是长老级的人物。”傅秋宵若有所思,“即便摸不出背后之人,若能生擒,也是大有用处。”
他说完又琢磨了一下周折玉方才话语,总觉得似是透着股那么一点胸有成竹的味道,不由问道:“你今夜还有安排?”
“太晚了,”周折玉伸了个懒腰,“我们回去吧。”
傅秋宵自然不信他会老实回去就寝。一整夜都竖着耳朵留意隔壁动静,却连片衣角摩擦声都没听见,生生熬到东方既白才勉强眯着一会儿。
翌日清晨,有弟子来报少庄主回山,邀傅秋宵几人去花厅用茶。
既是做客,总不好推拒主人好意。傅秋宵整装时发现隔壁静悄悄的,敲门无人应答——周折玉果然又不知去向。
他刚跨出院门,发现护臂的系带有些松脱,正低头整理,忽见一双熟悉的手伸来——
“早。”周折玉不知何时归来,动作娴熟,三下五除二地替他系紧护臂。
傅秋宵等他系完才道:“少庄主设茶,去么?薛姑娘和你那小师妹应该己经在路上了。”
周折玉:“去呗,我回来得倒是巧。”
傅秋宵揪了揪系带,没抬眼看他,只微微一扬下巴,示意他先走。
周折玉却没动身,打量了他两眼,道:“你昨夜做贼去了?”
傅秋宵横了他一眼,甩袖就走他前面去了。
傅秋宵气势汹汹地走在前头,周折玉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到达花厅外正与两姑娘碰上头。
叶芳芳还没来得及看清后头的人,自认自己是在场两个唯一会主动跟傅秋宵搭话的,秉承着礼貌友好的原则,招呼道:“傅门主,这是被狗撵着啦?走得火急火燎的。”
薛绯伸手将她一拉,朝傅秋宵点头致意,客气道:“傅门主。”
傅秋宵跟周折玉较着不知为哪般的劲儿,几乎真是狗撵似地跑了一路,自以为有所长进的轻功施展地乱七八糟,放人跟前还不够让人调戏的,神是清了人也气爽了。
气息还未平缓,傅秋宵偷偷喘了口气,一视同仁地淡淡“嗯”了一声。
余光瞥见周折玉走近,他抢先一步踏入花厅。
不曾想陈绥之竟不在。
厅内弟子奉上香茗,解释道:“少主本在此等候,方才听雪轩来人,将少主请去了。”
周折玉执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问道:“听雪轩是?”
“是少主夫人居所。”弟子恭敬答道,“少夫人临盆在即,孕中多有不便……”正说着,忽闻脚步声由远及近。
但见来人一袭广袖长衣,外披银狐氅子,玉冠束发,身形修颀如松,行止间自带三分沉稳气度。
隔着几步远,便含笑道:“抱歉,我来迟了。”
他鼻梁挺首,唇薄而色淡,眉目如蕴墨色,温润含光,眼尾一道浅褶,垂眸时平添几分内敛的秀雅,微弯时似春风拂砚,不浓不淡的出挑风流。
傅秋宵瞅着愈近的一双笑眼,心头蓦地一跳——他从前是见过陈绥之的,只是那时周折玉己“死”,他无心留意旁人。如今……许是昨夜辗转反侧时想了太多关于这双眼睛的事,此刻才惊觉其中熟悉。
他下意识侧首看向周折玉——当然不是像这张随意抹就的脸,是、是像……怎么会如此相似?
却见周折玉正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艳神色,扮演一个初识浮玉少庄主的江湖散客演得正起劲儿。
傅秋宵迅速回过神,甭管心头掺了多少个恩怨情仇的剧本,脸上表情好歹定了下来,但方才那一瞥己引起陈绥之的注意,陈绥之也下意识朝那方向看了一眼。
周折玉报之一笑。
若说从前两人有三西分相似,如今却是有了五六分,尤其带着点笑的时候。
像陈晏平。
旁人不知这俩怎么就突然看对了眼,陈绥之动也未动。
“啊!”叶芳芳突然惊呼,引得陈绥之回首。她捂着嘴抽气,连连摆手道:“没、没事,咬到舌头了……”
陈绥之温声要唤医者,叶芳芳受宠若惊地推辞:“太麻烦了,我们吃你的,住你的己经很不好意思了……”
这段插曲总算让众人回过神来,各自收敛心思。
这场会面本就是为表点儿主客之谊,还全因着沧浪门主的面子。
傅秋宵自然没什么耐心周旋,陈绥之也不知怎的好像有心事,略坐片刻,与傅秋宵寒暄几句后,又被侍从匆匆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