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下葬的那天,温辞去了。
他想送爷爷最后一程。
温二让人把他拦住,不许他进来。
“二叔,让我进去吧,求求你了,让我再看爷爷最后一次吧。”
“你给我滚。”温二愤怒的吼
温语凝咬了咬唇,脸上纠结,想帮温辞说话,但前几天他爸给她的那一巴掌,现在还隐隐作痛。
可温辞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温语凝还是没忍住,“爸爸,要不让大哥进来吧。”
温二瞪了她一眼,“闭嘴,不然你也给我滚。”
父亲的视线太冷漠,温语凝不敢说话,后退一步。
二叔铁了心不让他进去,温辞暂时放弃。
正门走不通,他打算找找漏洞,偷偷进去。
还真被他找到了。
温辞避开人,小心翼翼的找到爷爷的灵堂。
他想再看爷爷最后一眼,磕个头就走。
温辞在木棺前跪下,流着泪,深深看了一眼黑白相框里的人。
给爷爷磕了三个头。
为什么他在乎的人,最后都会变成一张没有色彩的照片?
变成一块冷冰冰的石碑?
温辞擦了擦泪,最后看了一眼,起身准备离开。
可是……被发现了。
“你怎么进来的?”温二冷冷看着他,在父亲的灵堂前,他不想动手。
“你给我过来。”
温辞也不想在爷爷面前吵架,让他走得不安宁,他听话的跟着二叔走。
一出来,温二就拽着他,推倒在地,牙缝中冷冷挤出一个字,“滚。”
其他人听到动静都跑过来。
温辞坐在地上,手臂上的伤口又崩开了,他感受不到疼,只有淡淡的血色印出衣服。
今天没什么阳光,风冷冷的。
他抬头看了一圈。
二叔眼里都是怒火,二婶冷漠的看他,温致眼底带着隐隐的厌恶之色,其他人有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温语凝皱着眉,眼里纠结。
视线触及到人群里一个女人,温辞怔住,都住在温家,可他许多年没有见过她。
三婶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看上去十分年轻,温家将她照顾的很好。
三婶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也很平稳。
温辞脑子里刚刚闪过这样的想法。
下一秒,看上去很正常的女人,突然疯疯癫癫的大笑起来,大笑过后又开始大哭。
她突然推开人群,冲到温辞面前,打他,踢他。
“哈哈哈哈……死了好,都死了好啊,都去死吧。”
她哭着,嘴里念着,反反复复就那几句话。
她又唱又跳,又哭又笑,攻击完温辞还想攻击其他人。
吓得别人赶紧躲开了。
只有温辞留在原地,一声不吭的承受她的拳打脚踢。
温二叫了佣人,“快点把三夫人带回去,叫医生过来打镇定剂。”
温二婶皱着眉,耐心安抚疯疯癫癫的女人,将她半拖半抱的带走了。
温辞坐在地上,衣服被扯的歪歪扭扭,整个人十分狼狈。
温二语气恶劣,“温辞,这里没有人欢迎你,你一出现就没好事,赶紧滚。”
温语凝觉得父亲有些过分,“爸爸,你太无情了。”
温二冷冷瞥了她一眼,“那你也一起滚。”
他伸手将温辞拽起来,连同温语凝一起赶了出去。
温语凝很伤心,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温辞苦笑着,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抬头看了看天,沉闷闷的,“可能要下雨了,回去吧,小凝。”
*
温家,花园。
温语凝很不开心,脚边落了一地的叶子,有绿有黄。
温辞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想起她三到五次帮他说话,还被二叔打了一巴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往过走了几步,想安慰她。
温二婶比他更快一步走到亭子里。
见状,温辞只好收回脚步,躲在假山后面。
二婶应该不想看见他,他就不出去碍她的眼了。
亭子里。
温语凝看到母亲过来,想起在父亲那里受到的委屈,眼眶里的泪开始打转。
她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妈……”
温二婶在她身边坐下,拧着眉,神情复杂,虽然心疼女儿,但是……
“妈,爸爸怎么那么冷血呢?”
她一上来就指责自已父亲,温二婶生气,“温语凝,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爸?”
见母亲生气,温语凝更委屈了,“可是……大哥已经很可怜了,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他。”
温语凝一直都想不通,也不能理解。
当年大哥也只是一个孩子,怎么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他难道不可怜吗?
温二婶突然拔高声音,“他可怜,别人就不可怜了吗?”
“温语凝,从小到大,你只觉得你那大哥可怜。什么时候,你也能心疼一下你爸爸。”
不知道想到什么,温二婶突然哭了起来。
温语凝呆住了,手足无措的看着母亲。
“温语凝,你见过你爸爸笑起来的样子吗?没有吧?”
温语凝下意识摇了摇头。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冷模刻板严肃的,是温家说一不二的掌家人,狠辣强势。
“二十多岁的时候,你爸爸还是个风流恣意的贵公子,浪荡不羁,喜欢自由,讨厌束缚。”
“那时候的他,笑的多开朗。”
“可是,一夜之间,他就失去了自已最崇拜尊敬的大哥大嫂,他从小护着长大的弟弟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变成了没有知觉的植物人,原本好好的母亲也突然发病离开。”
“温家支离破碎。”
“他从无忧无虑的贵公子,猝不及防的变成温家唯一能够撑起门楣的掌家人。”
“那年他才三十岁,一夜之间头发竟然半白。”
“从那以后,他变得沉默寡言,我再也没看见他笑过。”
“从那以后,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只能靠药物入睡。每次早上醒来,烟灰缸里的烟头都堆得满满的。”
“他染上了烟瘾,常常一抽一整夜。”
温二婶落着泪,讲着温语凝和温辞从来没听过的视角。
“温语凝,你爸爸难道不可怜吗?你能不能也心疼心疼他,别和他对着干。”
“你说温辞可怜,那你三婶可不可怜,好好的一个人,现在疯疯癫癫的,失去了唯一的女儿。”
“你三叔可不可怜,那么爱打篮球的一个人,在床上躺了十几年,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被弄丢的妹妹可不可怜,走失的小女孩,能有什么好下场?”
温语凝愣愣的听着,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无法反驳,也无法辩解。
可心里难受的厉害,堵的厉害。
她说不出这种感觉。
好像谁都没有错,可又好像谁都活的不痛快。
难受又压抑。
她突然嚎啕大哭,抱着母亲。
温二婶也抱着她,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这该死的日子,该死的生活。
怎么这么难?
温辞背靠着假山,石壁冷冰冰的。
他无声落着泪。
二婶的话,字字如刀,每说一句,就好像用刀子在他心上割下一片。
一刀又一刀,仿佛在凌迟他。
不。
也许凌迟都没这么痛苦。
他悄悄地离开,回到属于自已的小屋,把门关死。
阴天。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
温辞躺在床上,麻木的流着泪。
心里好像有一片海,海水涨潮,水位线越来越高,一点点没过他的头顶。
压抑。
窒息。
喘不上气。
他侧过身子,像婴儿一样蜷缩起来,大口呼吸。
难受。
眼前一片黑暗。
他想沉在海底,再也不要上岸。
想死。
这个念头像火星点燃野草,风一吹,掀起燎原之火。
温辞抱着手臂,狠狠掐着自已大腿。
指甲陷进肉里。
他浑身发抖,难以控制。
绝望。
只有无尽的绝望……
海是黑的,天也是黑的。
他的世界,生来就是黑的。
他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光明,更不配得到爱。
他们都活的那么痛苦,他凭什么得到幸福?
他该死,该下地狱,该永远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