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顾烟容听到一阵很低微的窸窣声。
她困顿地睁开眼睛，眼睫毛却好像很沉重，一直拽着她的眼皮往下沉。
脑中一片白茫茫的睡意，她努力挣扎着不让自已睡过去，艰难辨别，声音是从沈却那里传过来的。
沈却……
她陡然清醒。
睡前，其他所有的灯都关上了，只有床头灯被调成最暗淡的亮度。
顾烟容跑到床边一看，灯光下，沈却侧身躺着，脸色异常苍白，几乎比医院白色的枕头还要白。
他紧闭着眼睛，却不断有泪涌出来，已经湿了一片枕头。
这个人，苍白的下唇被用力咬出一线红痕，就这么无声哭到崩溃。
他蜷成一团，哭着哭着，就很没安全感地想把头也埋进被子里，埋进去以后却又喘不过气，只好又把头冒出来。
她隔着被子拍拍他单薄的脊背，喊他的名字，陷在噩梦里的人却已经感知不到。
到底梦到了什么呢。
顾烟容只好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把人紧紧抱住，轻轻拍抚他被冷汗浸湿的后背。
“沈却，做噩梦了吗？睁眼看看我，我是顾烟容。”
沈却醒不过来，只是往她怀里靠了靠，喉间发出低低的泣音。
他哭得像一团正在融化的雪团儿，安静又脆弱，湿漉漉地在她怀里发颤。非得用两只手捧着，尽量不让他从指间流失。
男人的头埋在顾烟容肩窝，顾烟容只能看到他露出的那一截苍白后颈，上面冷汗淋漓。她伸出手安抚地捏了捏，调亮了灯光，又捧着他湿漉漉的脸颊，把他深深埋着的头抬了起来。
也许是感受到了灯光，沈却湿透的睫羽轻轻颤了颤，唇瓣灰白，稍稍启开，低弱地唤了声顾烟容。
顾烟容还以为他是有点清醒了，刚要应声，却听见他继续说：“顾烟容…不要讨厌我……对不起……”
顾烟容摸摸他的脸，唤他的名字。
“沈却，我不讨厌你，睁眼看看我，我就在你身边呢……”
沈却睫毛颤了颤，艰难睁开眼，却没什么焦距，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灯光照在他眼底，一片茫然。
片刻，涣散的眸光缓缓聚拢，他瞳色墨黑，比窗外密不透风的夜还要深，眼中是望不到边的苍茫沉寂。
好像还是没有清醒。
顾烟容抬手，擦去他颊上湿冷的汗水，像擦去陈年无人问津的石头表面覆盖的厚厚青苔。
男人眸光缓缓移动，落定顾烟容面上。
“顾烟容……”
他声音低惨，望着眼前的人，只以为是梦。
“不要恨我，好不好。”
听起来那么绝望。顾烟容连忙接口：“我不恨你，以后都不会恨你，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沈却眼中又滚下泪来，落在枕头上。他看起来委屈又难过，的睫毛轻轻颤着：“你是假的……顾烟容……她恨我……”
他难过地说：“她后悔对我好了……她后悔认识我……”
顾烟容急得连忙打断：“我就是真的，而且我从来没后悔过，”说着，她想去捞他按在腹间的手，“你摸摸就知道了……我是人，不是幻觉。”
她还没能碰到，沈却就慢慢伸展了一直蜷缩着的身子。他慢慢闭上眼睛，伸出手圈住顾烟容的腰。
“好想让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好不好……”
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顾烟容连忙抱紧他，却突然察觉出不对。
沈却身上都是冷汗，摸上去湿冷一片，一点温度都没有。
将人紧紧抱住后，她却突然感受到一片暖热。
搭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没什么力道，顾烟容很轻易就挣脱开，从床上坐起身来。
她掀开被子，瞳仁一颤。
她看到沈却腹间，蓝白的病号服被染得一片血红。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刀口裂开了。
只是，他一直紧紧蜷着身子，才没有被顾烟容发现。
一直到，他为了抱一下顾烟容，忍着刀口撕裂的剧痛，终于展开了身体。
……
医生对沈却的伤口进行了二次缝合。
窗外半明半暗。
他已经清醒过来，对方才的失态有些羞耻，身体也不舒服，倦倦地垂着眼帘。
苍白的手虚飘飘搭在腹间，眉间有极隐忍的痛色，却一语不发。
整个人太疲倦，黯淡天光落在他身上都像要在他身上砸出伤口，他看起来已经被熬煮得空掉了，只剩那么一层单薄脆弱的壳。
顾烟容凑了过去，抚上他冰冷的、按在上腹的手，“我给你暖暖，放松些。”
沈却清瘦的脊背弓着，听话地移开手，让她触上翻搅的胃腹。
他眼尾还带着未消的红痕，慢慢阖上眼睛。
顾烟容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心疼：“沈却，别难过了。”
沈却睁开眼。
他眼底还有未曾散去的痛意，看着顾烟容，愣愣的。
是他强求。
他贪婪，他愱忮，他想要长久地待在顾烟容身侧，他想让闻月离她远一些，再远一些。
他强求，却求不得。
原本，偶尔还能得到顾烟容一视同仁的余光。后来，她看向他的眼睛里，就带上了怨怼。
她已经同他结婚，却仍旧怜惜和爱护着闻月。
现在的温情……只是因为她本性里的善良怜弱而已。
如果他好了，她就又会离开了。
他侧脸苍白，漆黑的睫抖了抖，侧过脸去：“嗯。“
嗯，是个什么意思？
顾烟容不乐意了，她伸手去握他的手：“嗯什么嗯，说话！”
沈却掌心有冰凉的虚汗，被执住，挣脱不开。却仍旧不吭声。
顾烟容从床这边倒腾到那边，凑到他脸前来。
她凑近，看到一双颤抖的眼睫，和眼下的湿红一片。
感受到她贴近的鼻息，男人睫羽颤得更厉害，顷刻，便潮湿了起来。
“你，你哭什么……很疼吗？”顾烟容人愣住了。
沈却睁开眼来。
他睁开眼，有眼泪兜不住地滚出来，陨在枕上。他漆黑的眼瞳浸了水，像一汪墨。
微微弯了弯唇，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笑，只作着笑的形状：“疼的。”
“那，那我再给你揉揉吧……”
顾烟容小心翼翼又把手探回到他上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