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抱抱

好困。

顾烟容轻缓眨眼,上下两片睫毛黏得很,要分开那么难,要阖上却特别容易。

她挣扎半晌,终于闭上眼,慢吞吞地挤到床上。

沈却很瘦,她也不胖,小心翼翼侧身躺下,紧贴着他,强行分走一半的床。

男人身体发凉,像一块玉。

被她紧紧挨着,呼吸微滞,轻轻往旁边挪……

顾烟容一皱眉:“别乱动!”

她一只手始终盖在他腹间,掌心贴着触感粗粝的纱布。这时便抻长了胳膊,搂住男人腰身,还把他往自已怀里团。

又调整了一下姿势,两条腿微蜷,膝盖碰到了沈却的腿。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同床共枕。

先前顾烟容是很抗拒他的,恨不能连房子都一分两半,谁也不准走到对方的区域里去,现在却自已躺到他身边。

沈却侧过头,看着她,脸上一片茫然空白。

窗外的黯蓝的天正一点一点地亮起,微白的天光像清澈的水从窗外流曳进来,顾烟容的脸在这点光线之下濛濛发白,皎洁异常,像天边的月亮竟然终于落在他枕边。像一场虚假的美梦。

为什么突然这样……

沈却不明白。

因为太困了吗?睡了好几天沙发,突然想躺到床上了吗?

那他用不用从床上下来……

他动了动身体,试图把自已抽出来,横在他腹间的胳膊也随着动,一只暖呼呼的手重又捂上他的胃,轻轻地捋着。

腹中冰凉纠结被柔柔地抚平。

过了许久,确认身侧的人睡得很熟,他才偷偷地凑近——

他凑得那么近。

几乎已经吻上顾烟容眉心。

只差那么一点点。

他眸中一瞬闪过些疼痛的情绪,又慢慢远离。

他不敢。

他一直都不敢。

从高中时,他就一直只敢偷偷看着她。藏在人群中,将自已的视线隐藏在那么多视线里,将自已泯灭。

唯一勇敢的一次,就是在她父亲公司出事的时候,借机提出要和她在一起。

他知道自已错了,他知道自已趁人之危,无耻又卑劣。从一开始就知道。但他只能错下去。

他单向地爱她,痛苦不堪,无法停止。

宁愿被她讨厌、被她恨着。

总好过擦肩而过,一生。

一生。总在旁观别人的幸福。

沈修文是爱他的孩子的。纵使威严,却也会让孩子骑上自已肩头。

沈家有三个孩子,沈以诚、沈却、沈以善。沈却是突然出现、生硬插入的那个。

是不属于这个家的,是一片裂痕,是突兀地破坏了一直以来的和谐的存在。

沈以诚亲见了沈却的出现,了悟沈修文对婚姻的不忠,一直对沈修文有恨,自那之后再也不曾跟他亲近过。

沈以善却是全然不顾的。他天然又盲目地依赖着他的父亲。

沈修文亲热地将沈以善抱在怀里,又试图跟沈以诚讲话。

而沈却……他一直在等着。什么时候才能轮到爱一爱他?

那时他对一切一无所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已总被人讨厌,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的妻子不是他的母亲。他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在哪里。

他走到父亲身侧,收获的却是嫌恶的目光。父亲将沈以善放下,向着他走过来……然后降临的,是疼痛。

像是恨极了他,沈修文将他重重踹倒在地,他的头撞在坚硬的地面上,痛得直犯晕。那个在生理意义上是他父亲的人,又抬脚踩进他柔软的胃腹,发狠地撵着。

那是沈修文第一次家暴。

他不敢再主动接近,只是安静地、畏惧地待在角落。

心底仍旧残存妄想,期待着父亲什么时候也抱一抱他。

等来等去,把整个的童年都等过去了。

才终于知道等不到。

然后他又开始等顾烟容,漫无止境。

顾烟容身边总是有一个闻月。

他太怕了。怕仍旧等不到。

沈却咬上自已的唇,用力地咬出一线红来。他唇色玉白,沾染了锈迹一般,那红填满了唇纹,看着很疼。

他疼着,却很安静,只有呼吸稍稍紊乱。

贪恋地在顾烟容怀里待了许久,胃里刀绞般的疼痛愈演愈烈,他再也忍不住粗重的喘息声,才一点一点从她怀里出来,踉踉跄跄蜷到沙发里。

不能吵醒她。

一直到天光大亮,顾烟容终于醒来。

她发觉自已舒舒服服埋在被子里,头枕着枕头,在病床上睡得整个人都摊开了。沈却怕冷,就算病房里一直开着空调,也要盖厚被子,睡了一觉,她整个人都热乎乎的,脸直发烫。

她从被子里直起身来,长腿一伸,踩到地上。

视线漫寻,在沙发里找到沈却。

男人蜷成一小团,唇上干涸着血迹,闭着眼睛,身上裹着层薄被子。

……她把病患挤得睡到沙发上去了?

顾烟容不解。她记得自已睡相一向挺好的呀,上学的时候,还曾跟亲密的朋友挤在同一张小床上,彼此抱着入睡,相安无事。

她疑惑着,弯身把人抱起来。

沈却又瘦又薄,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一张纸,或者一片绢。

躺在她臂弯,玉白的脖颈微微后仰,颈间淡青的脉络显得他整个人更加苍白而易碎。一只手原本虚虚护在腹间,随着人被抱起来,那只手便滑落了下去,伶仃地晃着。

他无意识地哼了一声,被扯掉身上裹着的薄被子,重新放回床上,拿厚被子埋起来。

人白白的,唇上却染着红。

顾烟容探头看了看垃圾桶,没盖着可疑的卫生纸。

应该没吐血吧……大概是咬破了?

她愣愣伸出手碰。

沈却的唇是柔软的,只是覆了一层血壳,所以触感粗粝了些。

她将那瓣柔软捏得变了形,像是觉出痛了,男人微微皱了皱眉。

顾烟容恍然回神。

她松开手,转身从保温杯里倒了半杯温水,沾湿了棉签,一点点给沈却擦着唇。

慢慢显露出原本苍白的唇色来,破损着,略微肿起。

顾烟容有些心虚。

不至于吧,不至于捏了一下下就肿了吧……

还是说,其实是被沈却自已咬肿了。

嗯,一定不是因为她。

顾烟容强行说服了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