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人生的漂亮。
瓷白细腻的脸，淡色的薄唇，形状优美、眼尾向上的眼睛。
他看起来像一块潋滟的、漂亮的小湖。安静地存在着，藏在密林深处，人迹罕至，枝叶扶疏。浓密纤长的黑睫沉沉地垂着，将眼眸遮掩住，像一层雾。
顾烟容动了动，如同一块投进水面的石头，不，应当是一条被风吹得拂落进水中的柳枝，她轻微的动作惊扰了他，如镜水面涟漪层层扩散，将如同绵延了千年的静谧唤醒。
这个人整个地活过来，眼睫受惊一般地颤着，抬起来，露出波光粼粼的黑眼珠。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已，她被倒映在他眼睛的湖面上。
顾烟容发愣地看着，男人一见她醒来，像是很激动，又像是很委屈，上挑的眼尾转瞬透出胭红。
晶莹的泪水滚出来。
他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问她：“有没有哪里痛？头晕不晕？”睫上还挂着泪。
咦，他认识她。
顾烟容的身体想给他擦眼泪，她的手动了动，思维跟上来，便又迟滞地停住。
医生很快就来了，给她检查了一番，过程中，那个漂亮男人始终站在一旁看着她。
她也瞧着他。她发觉，男人好瘦，好白，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就像是一株被雨打的零落的梨树。
她回望着他，迟疑问道：“你认识我吗？”
医生的手停顿了片刻。
男人深黑的眼睛怔了怔，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去所有颜色，白得近乎绝望。他望着她，霜白的唇一颤，轻声说：“……什么？”
声音那么轻，那么哑，听起来像摔在地上碎得无可转圜的瓷。
惨白又冰冷，尖锐地坠下来，四分五裂了。
他要摔倒一样，踉跄往前走了一步，眼睛变成两砚的墨：“我……我是沈却啊……”
医生最终下了诊断，顾烟容失忆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沈却恍恍惚惚跟着医生走出病房去，脸上一片空落落的白，转身之前碎得七零八落的视线还牢牢黏在她身上。
她的记忆一片模糊，用手在其中奋力地捞，却一捧一捧的都是虚无。
只能看到掌心深刻的纹路。
她撑着自已坐起来，床边的柜子上有一杯水，她端起来，竟然还是温的，刚好适宜入口的温度。
喝完了一杯水，又等了一会儿，沈却终于回来了。
他表情冷静了几分，不再像方才那般失魂落魄，望着她，脸上艰难露出一个笑来。
她第一次知道人可以笑得这么难过。
沈却坐到她床边， 泛白的唇启阖几下，他说，“你出了车祸，伤到了头，所以暂时失忆……不过不必担心，医生说了，会好的。”
顾烟容伸手摸了摸脑袋，连绷带都没缠，摸起来完好无损，只是后脑稍微有一点钝痛。
记忆是这么脆弱的东西么……
沈却见她摸头，眉心蹙了蹙，关切道，“是头疼吗？我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他说着，就要按铃。
顾烟容手稍微动了动，一把按住他。
碰到他的手，像摸到一块冰。
这人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视线落定他手上，沈却连手都没有颜色，指尖泛着不健康的苍白。
她心里有点不舒服。
“我不疼，就是好奇，摸一下。”她攥着他的手，连忙解释。
“不疼就好……”
沈却像是放下心来，将自已的手从她手心抽离，又冲着她歉意道：“我的手太凉了，有没有冰到你？”
“没有没有。”顾烟容连忙否认。
她端详着男人俊美的脸，又问：“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是你在陪着我？我的爸爸妈妈呢？”
沈却表情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我，我是你丈夫。你出车祸的事，我没有告诉爸妈，怕他们担心”
他垂下眼睫，似是有些迟疑。
……丈夫？
她结婚了？跟这个叫沈却的漂亮男人？
顾烟容看看他的左手，果然无名指处戴着一枚戒指。
冷白细长的指节上套着戒指，怎么看怎么顺眼。
再看向自已的右手……什么也没有。
可能是被摘掉了吧。
眼光流回沈却脸上，她看了片刻，露出满意的笑：“嗯……”
沈却浓密的长睫动了动，眼巴巴看她：“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对他的脸特别满意而已。
她忽而想到什么，关切地看向他：“你脸色看着不太好，是不是也受伤了？”
“……没有。”
“当时……你跟闻月一起。”他目色恍惚，“闻月受了伤，他在隔壁病房，你要去看看他吗？”
闻月又是谁？
她问：“闻月是谁？受伤严重吗？”
沈却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点漆般的眼睛很深很深，表情看着莫名很脆弱，却又好像如释重负一般，“他是你的朋友。在隔壁病房，你要去看看他吗？”
“啊……”顾烟容皱眉，既然是她的朋友，如果她现在还有记忆的话，应该会很担心吧。
“我去看看她吧。”她向着沈却点点头。
她觉得自已的身体好像没什么事，两条腿也是完好的，走路应当不成问题。
沈却执意要扶她坐轮椅，说她伤到了脑袋，不能乱动。
顾烟容只好憋屈地被推着进了隔壁的病房。
护工安静待在一旁，而躺在病床上的人，出乎她的预料，竟然是个男性。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下意识就以为是个女孩。
沈却将她推到闻月的病床前，她得以看到闻月的脸。
是个清秀的男人，眉毛细细的，面容平和而温顺，线条柔和。
一张属于羔羊的脸。
因为失血，看着有些虚弱。
她将这张脸看得仔细，却仍旧无法唤起一丝一毫的记忆。
“阿容。”闻月望着她，唇角微微弯起，带了点笑。
是一个熟稔的、信赖的笑。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烟容尴尬地回了他一个笑。
“不好意思啊，我暂时失忆了，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闻月面上现出几分愕然，视线移向沈却，朝他看了一眼。
顾烟容也跟着他看过去
她的眼一过去，就落进沈却的视线当中。仿佛他一直在看着她一样。
沈却却将眼睛一垂，黯然道：“我先出去了。”
就这样转身出去了。
顾烟容：( ?°?°?)
不是，你出去了，剩我们俩，多尴尬啊……
她眼巴巴看着沈却出去，才转过脸。
闻月问她，“在车上说的那些话，你也忘记了吗？”
顾烟容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就只记得我的名字。是很重要的话吗？”
闻月柔和的眼中有几分惋惜。
他没再多说，只道：“没什么。你失忆了，有没有害怕？”
他眸光澄澈，像暖玉。顾烟容心里热乎乎的，觉得果然是朋友，见到他心里就高兴得很，眼中便也笑起来：“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