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烟容并没有在闻月那里逗留太长时间。
她把轮椅留在闻月床边,方便他用,自已却不听话地站起来走回到自已的病房。
她推开门,只见一片空荡,沈却并没在里面。
……人呢?
她镶在门框里愣了片刻,终于听到卫生间里有动静。
把门一推,沈却正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微微弓着身子,嘴里衔着根烟,淡白的烟雾在唇间吞吐,唇色发白。
唇纹里却淤着深红的血。
淡白色的烟雾飘散在他面前,将他变得遥远,如同天边虚幻的蜃楼。
顾烟容的鼻子对这股烟味很陌生。她觉得沈却应该并不经常抽烟。
见着顾烟容,男人明显浑身一僵,眸光颤动,陡然间跌入人间。
他掐掉烟,用手背狠狠蹭了几下唇。
却只把血揉得晕染开来,将霜色唇瓣着上薄红。
他没想到顾烟容这么快就从闻月病房里出来。
“你嘴唇上有血……”顾烟容见着血,有点发愣,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可能是天气太干,裂开了。”沈却信口道。他从墙壁上直起身来,刚迈了一步,双腿却一阵发软,就要往地上跪。
顾烟容往前抢过几步,圈过男人单薄纤细的腰,用自已的怀抱接住他。
几乎感觉自已抱住了一副骨架。
这人,怎么这么瘦……
顾烟容眉心微蹙,手抚过他嶙峋的脊骨,心下一阵不安。
“沈却?”
沈却靠着她的支撑勉强站稳,软在她臂弯里,一张脸煞白,薄唇微启,喘息不定,一时竟无法回应她。
她看得清楚,沈却苍白的皮肤上有汗渍,睫羽微微颤着,其下漆黑的眼瞳涣散失焦,影影绰绰将她拒之门外,她凑得这样近,他却已经无力将她看清楚了。
她挟着男人走到床边,一把将人按倒在床上。
“唔……”
沈却被她按得躺平,胃里剧烈的绞拧随着身体抻开瞬间肆虐,他险险咽下一声痛吟,鬓边全是冷汗,神色隐忍,一手虚虚环住她的手腕。
男人掌心湿冷,打着颤,虚弱显露无余。
他连脖颈上都湿淋淋地挂着汗,睫羽被浸得透出水光,变得沉重。
唇上沾染的血将他衬得更虚弱,偏偏他还试图把自已从床上撑起来,继续装作无事。
“先别动,你脸色不好,哪里不舒服吗?”
顾烟容一掌将他抬起半寸的身体又按了下去,却感觉到身下的人抖得愈发厉害。
“唔……咳咳”
沈却侧过头去,颈间青筋凸起,难耐地闷咳。
一只手却始终圈在顾烟容腕上,不肯松开。
他喉结仓促上下滑动,将什么东西吞咽了下去,苍白面皮憋得透出微红来。
“不用……我没事……”
他喘平一口气,望着顾烟容,哑声解释,“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别骗我……”他看着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顾烟容将信将疑。
沈却这会儿胃里疼的有点受不住,甚至已经没力气从床上下来,又不敢当着她的面把手按进去,就只是微微蜷了蜷身子,再次咽下涌上喉间的腥甜。
确保不会说着说着话就呕出血来,他才开口,随便编了个借口:“可能是有点低血糖,没事的。”
“我去问问有没有糖,你在这等一会儿。”顾烟容说着,就急急忙忙往外面走。
趁着她出去,沈却暗自抬手覆上胃脘,指节抵着腹间凸起的硬块用力按了下去。
“呃……”陡然炸开的剧痛让他眼前黑了一瞬,连呼吸都短暂地屏住,而后不自觉地微微张唇,无声吸气。
长睫之下,他黑眸微散,痛意明显。
片刻,涣散的眸光凝聚起来,他按着床沿撑起身来。
给闻月输了太多血,轻微的动作都会让他眼前发花,这般从躺切换为坐,更是世界颠倒一般,晕得睁不开眼来。
他身子无力前倾,朝着地面软倒,却再一次坠入温暖的怀抱,整个人被顾烟容稳稳抱住。
“沈却?”她手心里还攥着从护士那里要来的糖,抱着男人虚软的身子,察觉到他的无力,没乱动,只是轻轻抚着他的背脊。
沈却尖削的下巴靠在她肩上,病号服单薄的衣料被他沿着下颌落下的冷汗迅速洇湿。他全身发软,薄薄的身子微微颤栗,虚弱得不堪一击。
在顾烟容怀里缓了几息,才终于攒出力气直起身子。
“起的有点急,”他脸上湿漉漉的,仍旧有虚弱的冷汗从尖尖的下颌往下坠,惨淡的唇却勾了勾,“谢谢你接住我。”
顾烟容心有余悸,隐隐察觉到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不算好,以为是自已出车祸让他担心了,又一直守在医院,才把身体熬得这般虚弱。
她迅速撕开糖纸,将糖块塞进他嘴里:“快吃糖。”
沈却唇瓣微微发凉,在她指尖留下极为柔软的触感。
她心神一阵游离,觉得这触感很熟悉,却回想不起来。
她想,自已有没有吻过他?
沈却情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素白如瓷的脸,会透出浅淡的红吗?
她忽然觉得遗憾,记忆散失了,像满满一匣珍珠尽数倾落,哗啦啦流散开来,声音清脆而微痛,她一粒也拾不回来,只听到若有所失的回声,遥远难以挽回,心里被剜去很宝贵的一块,从此空掉了。
她扶着怀里的人直起身子,他漂亮又失色的脸映在她眼底,可仍旧不能回想起一星半点。
她的失落那么明显,沈却马上就察觉到了。
“怎么了吗?”他深色的眸柔软地将她望着,像一片涟漪层叠的湖面。
顾烟容苦恼:“我把你忘记了。”
我把你忘记了。
沈却长睫顿住,面容空白了一瞬,瞬间有晶莹从眼底涌现。
他被忘记了。
她忘记了所有,连带着他一起。
他是害怕的,好不容易才得到她一点点目光,他已经没力气从头再来。
可她的手臂还揽在他肩上,透过单薄的衣料,能感觉到她微温的体温。他正被她纳在怀抱里。
他牵住她的手,缠绵地包进自已掌心,“只是暂时的,医生说血块散尽就会想起来,不会很久。”
他眸光真挚,安抚着她,同时也安抚着自已。他并不比她好受些。
这于顾烟容,是一种情感上的舒适。一片模糊中,她觉得自已的生活应当是幸福的,沈却毫无疑问是爱她的,而她绝无可能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
两情相悦,终成眷属,这已经很好。
“嗯!”她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