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失忆之外,顾烟容的身体并没什么大碍。得到医生允许之后,就出院了。
闻月仍旧需要静养。辞别闻月后,二人便出了医院。
顾烟容跟在沈却身后,男人背影显得单薄易碎。
她发现,在闻月面前时,沈却总是有些不安。尽管他已经极力克制,但浅促的呼吸、深深掐入掌心的手指,都昭示着他不平的心境。
沈却安排的车在楼下等待。
他走在顾烟容身前,身形极为浅淡,仿佛只要她再慢一点,他就会湮灭在她眼前。
顾烟容快步走到他身侧,握住他的手。
没有热度。
沈却唇色釉白,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眸中墨色翻涌,情绪太厚重,她看不清明。
沈却给顾烟容打开车门,护着她上车之后,自已躬身上车的时候,却是细微地僵了片刻。
腹间作痛,又浑身无力,身子一折,竟一时间抬不起身子,险些就这样倒下去。
沈却撑住车门,急喘了口气,艰难捱过这阵,面不改色坐上车。
好在顾烟容没察觉。他坐定,身体斜斜靠在一侧,方才走过来,胃里灌了风,绞得生疼。他攥着拳头,将痛呼咽下。
顾烟容凑近,一把握住他的手,摊开了,皱眉看着他苍白掌心里几个深刻的指甲印,“怎么了?”
沈却勉强笑了笑,形状漂亮的眼睛弯起来,里面却没有半分笑意,“没什么……”
他说着,面色愈发苍白。随着车行,本来就已经很不舒服的胃里一阵翻涌,喉间泛酸。
他吞咽两下,转过脸,对着车外。
苍白的面容映在车窗上,影影绰绰的,格外渺远,像晨光熹微时天边浅淡的月,天光再亮堂些,就要不见了。
忽而,另一张脸凑到旁边,车窗的倒影里,那张清丽的脸贴得极近。
顾烟容紧贴着他的脸:“你不说实话。”
不满他走神,托着他的脸,移向自已,往他眼睛里望:“看着我。”
沈却眼睛里沉着些极深的不安,她望进去时,发觉他的眼睛早已在等着她了。
——他怕她会想起从前,想起他的可恨。
他脸上有薄汗,将她掌心洇湿,像捧着一张被泪水粘湿的脸。
眸中不安的情绪层层叠叠,如一口漆黑无底的枯井。
顾烟容不懂,她只看出沈却不舒服,于是抬手一拢,轻松让人失了平衡栽进自已怀里,轻轻揉捏着他苍白的后颈。
“是不是晕车,靠着我,会不会好一点?”
她说话时胸腔轻微的震动尽数撞到他心口,让他忍不住眼眶发烫,闭了眼,埋在她肩头。
安安稳稳抱了许久,车子一个急刹,怀中人忽而浑身一抖。
沈却手抵在上腹,身上一霎冷汗遍布,脸上蓦然便白了。
他按着腹部,用力折起身子——
薄纸一般的上半身,贴合在大腿上。
他两手握拳抵在腹间,苍白的唇张开,无声地干呕着。
顾烟容见他这样用力抵按在上腹,唯恐用力太大会伤到胃,没做他想,就把人折下去的身子又抬了起来。
沈却哪有力气同她抗衡。
只见他一团,被顾烟容扶起来,就无力地靠向她,脸上冷汗蒙了一层,沿着苍白的下颌往下坠,连眼神都略略迷蒙,涣散地望向她,满是痛色。
他的唇张着,却并不能吐出什么来,只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因痛而叠起来的身子,被她这样贸然扯开,沈却唇间低弱地喘着气,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剧痛之下,连心跳都乱掉了。
顾烟容废了些力气挪开沈却死死压在胃上的手,摸到里面生硬发冷,绞作一团,才知他已苦苦忍了许久。
许是这一个急刹,打破了他极力压制的不适。
她圈着人单薄的腰,将车窗打开了点缝隙。
新鲜的风涌了进来,他腹间寒霜一般,整个腰腹都是凉津津的,在她手下抽动拧转。
痉挛的这般厉害。
顾烟容手上刚一用力,想要将那处痉挛揉开,怀里的人就受不住地发出一阵低吟,冷汗涔涔的脸朝向一侧转了过去,颈间青筋显露。
胸口剧烈地一顶,口中就呕出一口胃液来,沿着冰白的下颌往下淌。
他眸中水雾氤氲。
实在是……太狼狈了。
垂落一侧的手动了动,竟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咬住内唇,舌尖尝到血液锋利的甜腥。喉间酸涩的液体仍旧涨潮一般往上涌,他喉结滑动,尽数咽了下去。
顾烟容的手仍旧捂在他胃上,见他反应这样剧烈,没敢再继续用力,只是隔着布料,用自已手心的热度给他暖着寒凉的胃脘。
“对不起啊……”她一只手拢着沈却腰身,一只手捂着他的胃,倒腾不出第三只手来,只好缓慢地变换着姿势,把人更深地抱进怀里,让男人细瘦的腰身全然陷入自已怀中,这样一来,围在他腰间的那条手臂,在圈住他腰身的同时,还能用手捂住他的胃。
沈却身体虚软无力,沉在她怀里,任由她摆布。
顾烟容腾出手来,抽了张纸给人擦去了唇上水渍。
他全身都湿透了。
外面的外套还是干的,贴身衣物却已经被冷汗浸湿,贴在他身上,让他一阵一阵地打颤。
连发丝都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他的睫毛迟缓地上下扇动,也湿得一绺一绺的。
脸颊靠在顾烟容肩上,他摇了摇头。
青白的唇启开,发出声音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件很消耗体力的事:“不怪……你……”
明明是他,给她添了麻烦。
他体力虚耗,心中所想,连说出口都没力气。
顾烟容擦去他脸上的虚汗,他呼吸很重,很乱。他仍旧被困在无休止的呕意里。
这样温柔地捂着他的胃……全无用处。
她试探着,用较为轻柔的力气给他捋胃。
终于有效。
翻覆绞动的胃里,缓慢平息。
尽管仍旧冰寒,间或冷硬地搅动一番……但跟先前相比,已经算得上平静。
沈却眷眷往她怀里蹭了蹭,悄悄捏住她衣角。
顾烟容看着自已衣摆上那只白生生的爪子,心里软塌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