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稀烂的朝霞呈现出一种黏糊糊四处横溢的鸡蛋黄的颜色，又混合了铁门上生出的锈迹一般肮脏的深红。
沈却坐在后座，一只手抵在胸腹间，眉间满是郁色。
觉得哪里都不舒服，哪里都很难受。
胃里又胀又绞，他的手在上面胡乱打着圈，始终不得章法，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车里的暖风吹得人更晕，眼前发花，坐着都费劲。
他脸色愈白，薄唇紧紧抿着，周身发寒。
回想到出门时顾烟容清浅的一个拥抱，心里就更难过了。
现在他浑身都冷，那些温度好像从来没降临。
他低头，将小半张脸埋进围巾。
柔软的织物抱着他的脸，轻轻蹭蹭，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熟悉的感觉。
沈却的睫毛很长，也很浓，却并不翘。黑压压的两扇羽睫总有种沉重的感觉。他垂着眸，黑眼珠被黑睫毛挡住，缄默无声。
中午，顾烟容来到云景。
她走到沈却办公室时，男人靠在椅子里，头颈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阖着眼，睫羽安静垂落。
啊，睡着了呢。
淡色的唇形状优美，她走近，觉得那两瓣柔软地闭合着的唇肉像是在等人亲上去。
沈却脸上仍旧是没血色的白，不过眉间并没蹙着，脸颊上也没有虚汗，只一只手拢着早上她给他戴上的围巾，虚虚掩在腹前，无名指上还戴着钻戒。
他瘦了些，指环稍嫌宽松。手指染着霜雪的颜色，陷在软和的围巾里。顾烟容有心去牵一牵那只手，又怕惊扰了他。
男人的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五指自然下垂，地上躺着一支笔。
看来是看文件时睡着了，连笔都掉到地上。
顾烟容捡起笔，又掏出手机，给人拍了好几张。画画时有用。
她动作极轻，没发出什么声音。
沈却安然睡着。
顾烟容收了手机，又站在他跟前看了半晌，沈却的脸沉浸在一片安然静谧中，像画框里钉住的蝴蝶或是其他美丽的东西，因太过漂亮和安静，总像是死物。那种无生机无光泽的，近乎无望的美。
仔细端详过后，才蹑手蹑脚走到一边的沙发里，坐下。
让人再睡会儿吧。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男人胸膛震了震，喉间发出浅促的低咳。
他连咳嗽都像是很无力一样，只有极低弱的声音。拢在腹间的那只手往上抬了抬，指尖在胸前抚过。
随即便坠了下来。他没力气抬着手。
沉重的睫发着颤，也没力气睁开。
顾烟容冲过去，将转椅转向自已，把沈却的身体从里面捞起来，让人身体前倾，靠在自已怀里。
这样的姿势能让他更顺利地咳嗽和呼吸。
“是我。”她轻拍沈却后背，察觉到男人不安地在挣扎，连忙出声。
沈却靠在她肩上，身体随着低咳而轻颤，呼出的气体微微发烫。
顾烟容一摸他额头，发烧了。
沈却挣扎着睁开眼，发觉整个人被顾烟容环抱着，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一时愣住。
“你怎么，突然来了？”
他声音发哑，粗粝地磨着顾烟容的耳朵。
“怕你不好好吃饭，来监督你，”她一面说，一面又摸了摸沈却的脸颊，“你发烧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早上沈却一路上都恶心得厉害，勉强忍到进了办公室才吐，早上吃进去的那点东西尽数吐了个干净，胃里空绞着，一刻不停地疼着，身上又无力，才会坐着就失去意识。
但他不会说。
“没有不舒服。”他在顾烟容怀里轻轻摇头，“可能是有点受凉了吧，不难受的。”
顾烟容双臂收拢，抱着他。
怀里的人瘦得骨骼的形状都很明显，有些硌手。
“还没吃饭吧，我带了饭，吃一点。”
她把文件往边上一推，桌子正中间摆上带来的保温饭盒，从饭店打包带来的汤汤水水仍旧保持着温度。
她自已也推过来一个转椅，在沈却身边落座。
直接在办公桌上吃，沈却就不用再动弹挪地方了。顾烟容自觉非常贴心。
窗户外面是四处碰壁、支离破碎的风。地面上，有些雪还没开始化，有些雪早已在来往的鞋底化作泥水。
沈却把团在自已腹前的围巾妥善放置一旁，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
他现在的情况其实吃不下什么，光是闻见味道胃里都一阵反酸。
顾烟容身上穿着件绒绒的高领白毛衣，一张清丽的脸给洁白的高领擎托着，正笑眯眯朝他笑望，嘴里说着这家店有多好吃。
他又如何能扫她的兴。
顾烟容扒拉着手机，下单了跑腿送药，大概等人吃完饭就能送来了。
一顿饭吃到中途，超绝食欲的顾烟容从饭碗里抬起脸来，就看见刚才还好好的人，脸上已经布了一层汗。
他没察觉到她的注视，苍白的唇张开，正含住勺子。
嚼了几下，脸上表情没变，但喉结几经上下，显然是咽得费力。
咽下那一口，他放下勺子，手抵上唇畔，蹙眉忍耐片刻，有冷汗落到睫上，眼睫一动，一滴泪一样地落下来。
顾烟容看不下去，一下把人面前的碗挪到自已身前。
莫名被抢了饭碗的沈却懵懵抬头看着她。
他对自已糟糕到已然出卖了他身体状况的脸色一无所知。
顾烟容要咬人一样地用眼睛瞪着他，往他身边一凑，凶神恶煞贴近。
一摸，才知道沈却身上已经湿了。
不算薄的衣物透着潮湿，沉甸甸挂在他肩上。
就一顿饭，不，半顿饭的功夫，这人就能把自已搞成这样。
手往他腹部一探，摸到一截冰凉的、湿漉漉的手腕。
胃里胀的太厉害，一压就疼得受不了，他没敢用力，只用手轻轻托着。
装进了一些东西的胃袋微微鼓起，翻覆着，在他手心上蹿下跳。
惨白的脖颈湿漉漉的，有冷汗从鬓边一路沿着颈项滑下，洇进衣领。
其实沈却一共也没吃进去几口。难受成这样，恐怕是一早就不舒服了。
本来想着让他吃点东西填填胃，等会儿好吃药的。
顾烟容微叹，抬手给他捋胸口。
好歹吃进去的这些，别让人再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