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却这些天一直在低烧,也许是因为淋过了雨,夜里温度陡然高了起来,牵扯得胃里也是一阵翻搅。
他身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深深陷在被褥里,连起身都无力,胃里却愈发难忍,腥甜已经涌上喉间,自紧闭的唇间溢出,在枕上洇开一团暗红。
他双臂酸软,撑了一把床沿,勉强抬起身子,眼前却一阵漆黑,耳边嗡鸣,整个人直直跪倒在床下,只来得及抬手捂住唇。
他双肩一阵发颤,喉结不住滑动,却根本吞咽不迭,指缝间有猩红滑落。
艰难地忍过一阵,眼前黑雾渐散,就扶着床头柜站起身,挪进了卫生间。
一推开卫生间的门就再也忍不住地呛出了一口血,喷洒在洁白的地面上。
他咳喘着,身子发软,努力地又往前了几步,才无力跪倒在马桶前,随着剧烈的呕吐,身子不停抽动,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根本没有吃东西,胃里没有东西可吐,马桶里一片红,都是他吐出的血。
地上冰冷,寒气慢慢渗入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胃腹,激起更严重的痉挛,但他已经无力起身了。他蜷着身子虚弱地喘息,唇角带着血,身子单薄得令人心惊。
第二天清晨,沈却早早就做好了早餐。
清淡的晨光笼罩,他支颐坐在餐桌前,腕骨削薄苍白,微微垂着纤长浓密的睫羽,面上仍旧没什么血色,颧骨处却浮着薄红。
看到顾烟容走过来,他抬头望着她,眸光深处隐着深深眷恋,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早餐他只做了一人份,胃里一直在痛,他不知道自已还吃不吃得下。实际上,他感觉自已胃里绞得厉害,一直在反胃,一张嘴就能吐出来,便只是说,“你吃早餐吧,我去公司了。”
说着,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身子却一晃,无力地往一侧倒去。
顾烟容伸手,稳稳握住他薄薄的肩,接住无力软倒的男人,扶他坐下。
他还是很不舒服,眼前明暗不定,微微张着枯白的唇,有些艰难地喘息着,手也抵上了胸腹,弓着身子垂首缓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冷汗淋漓,连眼睫都被冷汗微微浸湿,深凹的锁骨处亦有冷汗滑落,亮晶晶的。
他浑身都止不住地微微打颤,勉强站起身来,却被人按住。
顾烟容皱眉望着他:“你脸色不好,而且在发烧,应该去医院。”
方才接住他的身子,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滚烫。
沈却微怔,墨瞳望着她,面上浮现一丝错愕。
半晌,他恶劣地笑起来:“那你送我去啊。我快死了,你救救我,送我去医院啊。”
见顾烟容不语,他冷笑:“你不会陪我去,因为你要陪闻月。”
闻月情绪不对,昨天还从医院跑出来,她确实放心不下,想到医院找他的。
见顾烟容并不反驳,沈却笑意苦涩,微微蜷了蜷身子,拂开她按在自已肩上的手。
胃里绞痛愈甚,他有些撑不住,浑身都止不住地微微打颤,勉强站起身来,往门口走。
没走几步,胸腹间陡然一阵热流上涌,一个不察,便被涌上喉间的液体呛得咳起来。
他抬手捂唇,勉强站直的身子却失了力,随着猩红的液体自指缝间溢出,他整个人也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沈却……?”
顾烟容愣在原地,只见沈却狼狈地倒在地上,唇间一片鲜血淋漓,他呕了几大口血出来,已然涣散的眸光一瞬凝聚在她身上,又很快散开。
一只手却死死按在上腹,将那处按得深深凹陷下去。
她心底一片恐慌,跑过去,沈却身子微微抽搐,唇间还在不断地涌出血来,脸色灰败。
她握住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那只手,手心里满是猩红的血液。
怕沈却会被自已的血呛到,将他的头微微偏过一些。
男人微微启开的唇间,鲜血更加汹涌地漫了出来,淌进她手心。
滚烫的。
她心下愈发恐慌,索性直接把人抱进怀里,一只手掏出手机,打120。
怀中人却突然伸手,把手机打掉。
“沈却你干什么!”她慌忙去够,一只掌心满是血的手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沈却已经没有力气,那只手微微发颤,连握住顾烟容的手腕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快要完不成。
他薄唇被血染红,望着她,还在笑。
“何必管我……我死了,不是刚好吗?”
他眸色极深,此刻已经微微散开,颤抖的视线却执拗地落在顾烟容面上。他看不清楚,自然不知道顾烟容已经被吓得眼眶通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不知道顾烟容因为他哭了。
“换身衣服……然后去见你的闻月……”他仍旧说着,气息却渐弱,长睫一点一点地往下垂,将漂亮的眼睛遮蔽了大半,“我的死活……反正你……根本不在意……”
“不,不是的!”顾烟容连忙说着,可这时沈却漆黑的眼睫已经全然落下,因剧痛而不断颤抖的身体亦是瞬间,晕厥在她怀中。
他晕得彻底,顾烟容的回话,完全没有听到。唇间血迹仍旧在往外漫溢,将苍白的下巴染得通红,细长脖颈软软后仰,被顾烟容轻柔托住。
顾烟容一手揽着男人虚软的身子,一手够到旁边的手机,拨打了120。
在等救护车来的时候,她一直抱着沈却,于事无补地捂着男人失控抽搐的胃脘,不断唤着他的名字。
却已经得不到回应。
男人在昏迷中,仍旧不断地呕血,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抱着他,让男人靠在自已颈间。
沈却吐出的血很快便红了她一身,她无措地搂着男人单薄的腰身,感觉怀中人脆弱得成了一片雾,而血却好像源源不断。
她眼睁睁看着沈却面上迅速失色,从霜雪一般的白,变作了毫无生命力的灰败,柔软的身体凉却了,仿佛被那些滚烫的血带走了所有的热量。
整个人在她怀中化作一捧灰烬,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