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烟容在急救室外面等着。
手心满是沈却吐出的血,已经逐渐干涸,凝固在她掌纹里。
她低下头,看着满掌鲜红,仍旧能感觉到自已试图去擦沈却唇间不断涌出的血时,温热的血漫过掌心,又满溢出来,沿着指缝落下的感觉。
怎么都擦不干净。那么多血。
沈却的身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前一夜,他还淋在雨里。
那么大的雨,那么冷,他连站都站不住,隔着雨幕望向她时,他在想什么?
他一直在雨里,直到人受不住晕过去了,她才出去。
他还吐了……
还是说,他吐出的那些东西,那些深色的,被雨水冲刷的东西……也是血吗?
顾烟容惶然回想,迟钝地发觉,沈却的不适已经表露地那样明显,他连站都站不住了,吐的那么厉害,她竟然……完全没有在意。
她把他抱回来,放进水里,在他醒后连给他量个体温都不肯,就那么把他扔在房间里了。
许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
医生面色凝重,沈却人虽然救回来了,但身体损耗太大,随即便被送入重症监护室。
三天后,才终于转入普通病房。
医生告诉顾烟容,沈却是严重胃出血导致了胃穿孔。
还说,他以前做过胃切除手术,已经只剩下一半的胃。
这次穿孔部位太大,出血量又多,修复难度很大,又切去了一部分。
他胃出血的症状应该已经持续有段时间了,一直没有得到医治。
顾烟容坐在沈却床畔,握住他冰凉的手。
他昏迷着,也还是很不安稳的样子,面色如霜,微微蹙着眉,因为失血过多,唇瓣隐隐发青,连输着液的手都是冰冷的。
男人身体极为单薄,被压在被子下面,那么薄一片,被子平平的,就像底下根本没有一个人在躺着一样。
顾烟容灌了几个热水袋,塞到了被窝里。
沈却手背上输着液。他的手也是冷的,冰雪一般,没有一丁点热度。
顾烟容用自已的手帮他暖着,她手心温热,却始终无法把热量传到沈却手上。
……
顾烟容没想到沈却醒得那么快。
她去找医生问了些注意事项,回到病房,就发现沈却已经醒了。
几乎在恢复意识的一瞬间,沈却就感受到胃里潮水般汹涌而至的疼痛 ,偏偏刀口也在疼,连按都不敢按。
身上也一点力气也没有,躺着也犯晕,明明好端端躺在床上,却还是止不住地微微发颤,眼睛也看不清东西。
他隐隐感觉到身体不像以前那么凉,被窝里有点暖,腰侧脚下好像被人放了热水袋。
却没有多想。
顾烟容推开门的时候,他只以为是医生进来了。
他倦怠地眨了眨眼,偏过头,失神的双眼艰难地慢慢聚焦,却还是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
他只好又慢慢转回了头。晕得厉害,连微微偏一下头都是一阵天旋地转,平躺着也不安稳,失控般地晕眩着。
在顾烟容的眼里,却是沈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冷漠地转回了头。
男人气色很差,脸上一点血色也找不到,身子单薄地掩在被子里,看不出几分起伏,额间却有细密冷汗,随着他转头的动作,缓缓落在枕上,洇出点点湿痕。
她走进病房内的卫生间,接了盆热水,放了条毛巾进去。
然后走到沈却身旁。
沈却先是听到柔软的水声,紧接着是湿热柔软的触觉。
是拧干了水的热毛巾,被人贴在他额头。
他睫羽一颤,半阖的双眼陡然睁大,眼睛没什么神采,只是惊异地望向身侧的人。
他这才发觉,来人不是医生。
顾烟容拭去他额上冷汗,将毛巾按进水里,又拧干水分,轻轻擦了擦他苍白的脸颊和脖颈。
沈却想抬起手制止这个人的动作,却根本没有力气。
他张开灰白的唇,喉咙干涩,努力出声:“你是…谁……”
顾烟容动作一顿,僵在原地。
她仔细看着沈却的眼睛。
沈却眼睛的颜色比旁人都更黑一点,现在因为看不清东西,他不知道该往哪里看,眸中有些涣散,视线无措地落向了旁处。
顾烟容握着毛巾的手紧了紧,艰涩出声:“是我,顾烟容。”
医生说过,沈却失血太多,可能会有看不清东西的症状,顾烟容却没想到,她站得这么近,沈却也看不清。
沈却明显愣了一下。
他以为顾烟容不会管他。
醒来发现自已在医院,他已经很知足,顾烟容还没有讨厌他讨厌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但他也没奢求更多。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也幻想过顾烟容能陪着他,像她陪着闻月一样。
但那只是幻想而已,他知道不可能。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他下意识不想顾烟容看到自已这样狼狈的样子,吃力地转过头,极力避开顾烟容的视线,忍着晕眩说,“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气息不足以支撑他说完完整的一句话,总要在中间断开,喘一口气才能继续。
他额间又冒出冷汗。
沈却五官生得秾丽,眼尾微微上挑,如同工笔描画挂在云端的一弯弦月,分明是极为漂亮的长相,面无表情地望过来的时候,却让人觉得凌厉冷冽,不近人情。
而他此时精致的薄唇微微抿着,眉心微蹙,极力隐藏不适的样子,却孱弱到让人心里发疼。
顾烟容心头仿佛被他的血烫了个大洞,痛得残忍。她把毛巾放回盆里,低头看着自已湿漉漉的手。
只觉得心里作痛。
沉默中,沈却胸膛微微起伏,呼吸粗重了几分,隐忍着低低咳了几声,咳声沉闷而微微,他似是有些困难地吞咽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