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炼铁坊,积雪己将西侧的茅棚压塌了大半。虞晚乔蹲在倾颓的冶铁炉前,鹿皮手套上结了一层薄冰,指尖传来的刺痛感让她想起三日前那具新娘尸首的指甲——也是这般青紫发僵。
"咔"的一声轻响,磁石从她腰间皮囊中跳出,牢牢吸附在炉壁内侧。她拨开积雪,露出一块覆满冰凌的陨铁匣子。匣底的"丁酉年腊月封"六个阴刻字痕里,嵌着黑红色的污垢。
"第六具新娘的指甲垢。"她将刮下的污垢抹在素绢上,对着风雪中摇曳的火折子细看,"同样的南诏铁屑。"
白慕川的剑鞘突然横在她眼前,缠着日头帕的鞘尾扫过铁匣。帕角沾了铁锈,在雪光下泛着诡异的橘红色。
"军械监的标记。"他剑尖挑开半片残破封条,"和燕无咎卖你的那批同炉。"
虞晚乔拍开日头帕:"这帕子沾了铁锈,三日都洗不净。"话音未落,她手中的磁石突然"铮"地颤动,三枚细如牛毛的钢针从匣底激射而出,正扎在方才帕子拂过的地方。针尾的三瓣莲纹渗着绛红色液体,在雪地上蚀出几个小坑。
"哎呀呀,这暗器手法倒是讲究。"百里棠倒挂在残梁上晃悠,发梢的雪粒簌簌落在柳妙竹刚摊开的账册上。他突然翻身而下,靴尖踢起半块齿轮残片,"孟家炼药房的水排机,就缺这种蛇骨纹的主齿轮!"
虞晚乔用仵作刀抵住齿轮中心孔,刀尖沾了些暗红色物质:"纹路里嵌着人血。"她突然将齿轮按在账册某处——那是柳妙竹躲避暗器时,被火星烧穿的焦痕。
血渍顺着蛇骨纹路蜿蜒,竟渐渐显出半幅地窖图示。白慕川的剑在雪地上划出深痕:"水排机下藏着甬道,通孟晏清的......"
机括声从西面八方响起时,虞晚乔正捏着白慕川的腕骨丈量他旧伤的尺寸。她指尖触到一道三寸长的凸起,那是苗刀特有的反刃造成的伤痕。
"入肉三分必带铁屑。"她突然扯开他衣襟,磁石按在狰狞的疤痕上。几粒蓝黑色碎屑被吸出,落在雪地上发出"嗤"的轻响。
"当年那批陨铁淬了牵机散。"她话音未落,五个脖颈锁着铁链的药人己围拢而来。他们腰间铜钥匙随着步伐叮当作响,眼白上翻的模样与那日大闹公堂的亲眷如出一辙。铁链的锈迹里藏着青黑色菌丝,每走一步就有孢子状粉末飘落,让虞晚乔想起《诸病源候论》里记载的"傀线虫"。
"三两金,赌钥匙是假幌子。"百里棠嬉笑着抛出齿轮残片,却在半空被柳妙竹截住。
"纹路不对。"她指甲掐进账册焦边,"这纹路是倒着刻的......"突然撕开空白处,露出用明矾水画的暗记。柳妙竹将雪水泼在账册上,明矾水画的暗记遇冷凝结,浮现出只有《墨经》记载过的"冰纹显影"现象:"真钥匙在药人后槽牙里!"
虞晚乔一把扯落白慕川束发的银扣。这枚带着隼卯结构的扣子划过齿轮纹路时,发出类似骨笛的尖啸——这声音让白慕川想起妹妹临终前,喉咙里卡着的那口血。所有药人突然僵住,他们铜锁内侧传来"咔咔"的机括声,铁链应声而落。
"南诏匠人的把戏。"虞晚乔将银扣抛还,没注意到白慕川收拢的掌心正着扣上沾的血——那是她验尸时被铁匣划伤的手。
风雪渐浓时,柳妙竹突然揪住百里棠的袖子:"账册第二页被血渍糊住的地方......是活人试药的价目表。"她声音发颤,"最贵的是 ——身怀六甲的妇人,要二十两金......"
虞晚乔将磁石收回皮囊,指尖触到那枚"丁酉"铜钱。铜钱边缘的刻痕与铁匣暗纹严丝合缝,就像白慕川的伤口与她指间的老茧。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雪幕那头的炼铁坊渐渐隐去轮廓。只有白慕川剑尖挑起的那片封条,还在风中翻飞如蝶,上面的南诏文时隐时现:
"......忌水......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