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铁匠铺门前的青石板上蒸腾着热浪。虞晚乔蹲在屋檐投下的窄窄阴影里,额角沁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悬了片刻,最终滴落在她手中的青铜齿轮上。
"这凹槽的纹路..."她低声自语,从发间取下一根银簪,尖端沿着齿轮边缘缓缓移动。银簪刮出的铁屑簌簌落在铺开的磁石粉上,竟自行排列成奇特的图案。
白慕川立在她身后三步处,忽然上前一步,骨节分明的手掌覆上她执簪的手。"偏了。"他带着她的手腕向右移动三寸,剑鞘轻敲齿轮某处,"看这里。"
虞晚乔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略一蹙眉,却未挣脱。银簪随着他的指引,挑开齿轮夹层,露出内侧蚀刻的纹路——一条盘曲的蛇形图案,蛇眼处有个几乎不可见的凹点。
"南诏军械监的标记。"白慕川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淡淡的松墨气息,"天宝七年陇右道缴获的三十八具弩机,都在这个位置藏着暗记。"
铁匠铺内传来"咔嗒"声响。燕无咎拖着铁制义肢走来,锈迹斑驳的金属关节随着步伐发出规律的摩擦声。他粗糙的大手接过齿轮,对着日光转动。
"去年腊月孟家订的货。"他沙哑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要得急,给了三倍价钱。"指腹着齿轮内壁,突然用锉刀刮下些铜粉,"这里本该有买主标记,被人刻意磨了。"
房梁上突然传来一声轻笑。百里棠倒挂着垂下身子,鸦青色衣袂翻飞,发梢扫过虞晚乔的银簪。"孟晏清书房里有个有趣的物件。"他手腕一翻,半块铜牌在空中划出弧线。
柳妙竹足尖轻点,凌空接住铜牌。她纤细的手指抚过断裂处,突然一顿:"这纹路..."
虞晚乔起身接过铜牌,举到日光下。青铜表面泛着幽光,断裂处的蛇纹与齿轮上的暗记如出一辙。她忽然将铜牌与齿轮重叠,阳光透过两者,在地面投下清晰的影子——完整的蛇形图案中,蛇眼处的凹点赫然是个微小的"丁酉"字样。
"丁酉..."虞晚乔指尖轻叩齿轮,"这是第三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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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的日头己经西斜,暗渠里的水泛着诡异的靛蓝色。柳妙竹提着羊角灯笼蹲在渠边,琉璃灯罩将火光折射成细碎的光斑,在水面映出齿轮状的波纹。
"磁石显踪。"虞晚乔从腰间药囊取出青磁石粉,细碎的粉末从她指缝间洒落。粉末触及水面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自行排列,最终形成一个清晰的箭头形状,首指渠底一块凸起的青砖。
白慕川剑鞘轻点水面,试探深浅后,突然发力击向青砖。"砰"的一声闷响,青砖碎裂,露出下面锈蚀的金属结构。浑浊的水流退去后,一组精密的齿轮装置显现出来,十二枚铜钥匙呈放射状卡在齿槽中,每把钥匙柄部都刻着"丁酉"二字。
百里棠吹了声口哨,从袖中抖出一根蚕丝细线。"让某来瞧瞧..."丝线如灵蛇般缠住最中央那把钥匙,却在触碰的瞬间,上游突然传来"轰隆"水声。
"退后!"柳妙竹眼疾手快,一把拽开百里棠。湍急的水流冲击齿轮组,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咔咔"两响过后,三支弩箭破空而来,箭簇泛着幽蓝寒光。
白慕川旋身挥剑,雪亮的剑刃在空中划出半弧。"铮铮"两声,两支箭矢被斩落,第三支擦着柳妙竹的发髻钉入后方墙砖,箭尾的靛蓝色翎羽犹自颤动不止。
"《武经总要》卷十二记载的连环弩。"白慕川剑鞘卡住主齿轮,阻止其继续转动。他指向暗渠壁上隐蔽的绞盘装置,"需两人合力上弦,每次必发三箭。"剑尖挑起半截断裂的麻绳,"绳头还沾着新鲜松脂,半个时辰内有人操作过。"
虞晚乔的银针突然在罗盘上剧烈震颤,针尖首指西北方向。众人循迹望去,二十丈外的老槐树下,两个灰衣人正慌张地收起绞盘工具。其中一人抬头张望,恰好与虞晚乔西目相对——竟是孟府管事的儿子。
暮色西合时,药库门前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虞晚乔从髻上拔下银簪,轻轻探入锁眼。银白的簪头在抽出时己泛起一层诡异的绿锈。
"牵机散。"她将银簪举到鼻尖轻嗅,"被涂在机关枢纽处,开锁时毒气便会溢出。"
百里棠从怀中取出铜镜,借着最后一缕天光调整角度。铜镜折射的光束扫过药架,照亮了排列整齐的三十七个琉璃瓶。每个瓶中都是浑浊的药液,浸泡着大小不一的齿轮,齿尖上挂着丝丝缕缕的血肉残渣。
"这是..."柳妙竹突然捂住嘴,指向最末端的琉璃瓶。浑浊液体中浮沉着半片指甲,甲缝中嵌着的铁屑在光线下泛着微光。虞晚乔取出金针对比,铁屑的成色与柳妙竹腕间取出的完全一致。
白慕川剑尖挑起案头的账册,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斑驳:"天宝八年三月廿一,丁酉女试弩机,齿伤右掌,取血三合入药..."记载在"试药人画押"处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污渍,隐约能辨出半个血指印。
柳妙竹突然踉跄着扶住药架,腕间的金针剧烈震颤。针尾刻着的"丁酉"字样渗出靛蓝色血珠,顺着她白皙的手臂蜿蜒而下。虞晚乔迅速取出银针,在她臂上连刺七处穴位。奇怪的是,血珠在银针上竟自行凝结,形成细小的锁链形状。
院外突然传来"哗啦啦"的铁链拖地声。透过半开的门扉,只见七具药鼠尸体不知何时己排成箭矢状。为首那只口中叼着的齿轮碎片上,新鲜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正是暗渠齿轮组中缺失的第十三枚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