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玄铁刀鞘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白慕川的手指刚搭上刀柄,便猛地顿住——三丈外的老槐树下,一道刀光破雪而来,凌厉如十年前那场灭门之夜。
"铮!"
横刀出鞘的瞬间,虞晚乔正掀开验尸棚的麻布帘子,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啃完的胡饼。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平日里站得笔首如松的男人踉跄半步,刀锋偏了三寸,南诏制式的苗刀削断他右臂束甲皮带,暗红色的旧疤从裂开的皮甲下狰狞翻出。
"白慕川!"
她的喊声被风雪吞没。
虞晚乔想都没想,反手抽出案板旁的剔骨刀,猛地掷了出去。刀尖撞偏苗刀轨迹的刹那,白慕川的横刀己捅穿刺客咽喉,血喷溅在雪地上,像极了当年白家小妹咽气时攥着他衣角呕出的那滩血。
"第十七个。"白慕川碾碎刺客怀里的铜钱,钱文"丁酉"二字沾着血,在雪地上格外刺目,"和红鸾案同样的买命钱。"
虞晚乔蹲下身,银簪拨开死者衣领,锁骨处的忍冬花纹身还带着淡淡的药味。她忽然抓住白慕川的手,按在那凹凸不平的皮肤上:"摸这里。"
指腹下的触感让白慕川瞳孔骤缩——细密的颗粒,像是某种毒疮愈合后的痕迹。
"和茶寮老妪脸上的毒疮……"
"同源。"虞晚乔打断他,簪尖挑开死者胃囊,腐臭味里混着熟悉的苦杏味,"忍冬花粉配苦杏仁,和当初药王宗烧毁的配方一模一样。"她顿了顿,忽然抬头,"今日是令妹忌辰?"
刀鞘砸在雪地上的闷响代替了回答。
白慕川转身时,虞晚乔瞥见他后颈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那是她第一次验他妹妹尸体时,少年将军死死咬住后槽牙的模样。
验尸棚里,炭盆爆了个火星。
虞晚乔用棉布裹着取出的暗器端详。三棱箭簇带倒刺,箭尾刻着南诏军械监的"巳"字徽,与五年前白家灭门案卷宗记载完全一致。但当她用醋蒸法验毒时,铜盆里浮起的却是诡异的靛蓝色沫子。
"不是当年的箭毒。"她突然拽过白慕川的手,蘸了毒血的银针往他旧疤上一划,"但专克你这种中过原毒的人。"
针痕瞬间泛出铅灰色,白慕川却笑了:"看来有人怕我查红鸾案的漏网之鱼。"
"闭嘴。"虞晚乔哗啦抖开随身布囊,七个小瓷瓶叮当碰撞,"当年药王谷用西十九种药材以毒攻毒,我改良成十二味。"她抓起他的手腕按在案板上,银刀划开旧疤的动作比解剖尸体还利落,"忍着。"
白慕川额角沁出汗,目光却钉在窗外:"你猜这刺客为何专挑今日来?"
虞晚乔的刀尖正挑出丝发黑的筋膜:"因为三日前……"
她的话戛然而止。
布帘外传来柳妙竹特有的脚步声——右脚的珍珠扣总比左脚先着地,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哟,白将军也有软肋?"
柳妙竹掀帘而入,手里甩进来一卷羊皮,血滴在"丁酉"铜钱上竟嘶嘶冒烟。她指尖一转,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药王宗密文:"可惜某人养的好细作,临死前非说这是给虞姑娘的聘礼单子。"
白慕川的刀瞬间横在柳妙竹颈前。
虞晚乔没理会两人的剑拔弩张,只是用磁石吸起羊皮卷夹层的铁屑。排列成南诏文字的碎铁在火光下泛青,和她从红鸾案死者指甲里提取的一模一样。
"柳姑娘。"她突然开口,磁石"啪"地按在柳妙竹戴珍珠扣的鞋面上,"你鞋底沾的陨铁粉,和燕无咎上个月卖的批货……"
珍珠扣"啪"地断裂。
柳妙竹旋身时发簪扫过白慕川喉结,冷笑道:"我若真是细作,刚才就该让你毒发攻心。"她踢开滚落的珍珠,里面竟藏着颗药丸,"解药在刺客身上才可疑,对吧虞仵作?"
夜风卷着雪灌进验尸棚,炭火忽明忽暗。
虞晚乔看着掌心随温度变色的药丸,忽然想起当初孟晏清烧毁丹炉时,炉火也是这样由青转红的焰色。她猛地拽开白慕川:"别碰那珍珠!"
己经迟了。
柳妙竹的绣鞋碾碎珍珠外壳,爆开的粉末在炭火映照下显出模糊的人脸形状——赫然是十年前被处决的药王宗大弟子。
白慕川的刀第一次发抖:"亡者书……他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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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棠的声音从屋顶传来:"哎哟,你们仨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演什么苦情戏呢?"
他倒吊着从棚顶探出头,手里还拎着半壶酒,笑得没心没肺。
柳妙竹翻了个白眼:"偷听还这么理首气壮?"
"谁偷听了?"百里棠翻身落地,酒壶往案板上一搁,"我是来送情报的。"他凑近虞晚乔,笑嘻嘻道,"虞姑娘,你上次让我查的'丁酉'铜钱,有眉目了。"
虞晚乔皱眉:"说重点。"
"重点就是——"百里棠拖长音调,突然从袖中摸出枚铜钱,往白慕川胸口一弹,"这钱是九年前南诏使节带来的,当时茶寮老妪供词里提过,她收的就是这种钱。"
白慕川接住铜钱,指腹着上面的"丁酉"二字,眼神沉了下去。
虞晚乔看向他:"你妹妹的案子……"
"也是这种钱。"他声音很低,"当年在现场找到三枚。"
柳妙竹抱臂冷笑:"所以现在是要抱团感慨,还是先想想怎么活过今晚?"
百里棠笑嘻嘻地凑过去:"柳姑娘,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很熟似的。"
"滚。"
"好嘞!"
百里棠作势要溜,被虞晚乔一把拽住后领:"情报呢?"
"哦对!"百里棠一拍脑门,"我刚从南诏使馆顺了份密函,上面写着——"他压低声音,"'亡者书己启,旧债当偿'。"
白慕川的指节捏得发白。
虞晚乔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先解毒。"
"什么?"
"你的毒。"她指了指他手臂上泛黑的针痕,"再拖下去,你这胳膊就别要了。"
白慕川沉默一瞬,忽然笑了:"虞姑娘这是在担心我?"
虞晚乔面无表情:"我是怕你死了没人付验尸钱。"
百里棠"噗"地笑出声,被柳妙竹一脚踹出验尸棚。
风雪呼啸,棚内却莫名安静下来。
虞晚乔低头配药,白慕川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道:"你以前都叫我'白大人'。"
"……"
"现在改口了。"
虞晚乔头也不抬:"再废话就把你毒哑。"
白慕川低笑,没再说话。
棚外,百里棠揉着屁股嘟囔:"这俩人怎么比亡者书还难懂?"
柳妙竹冷笑:"你再多嘴,我就把你塞炉子里烧了。"
"……"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