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的阳光斜斜地刺进验尸棚,将虞晚乔的身影拉得修长。她手中的银质解剖刀精准地挑起一片发黑的筋膜,轻轻搁在白瓷盘中,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所有齿轮案死者,胃囊里都有这种颗粒。"她用蘸了醋的棉布擦拭刀面,褐色的锈迹立刻泛起诡异的靛蓝色,"和当年药王宗试药人的尸格记载完全吻合——他们用铅丹混合硫磺做药引,长期服用的人骨缝里会渗出这样的黑线。"
白慕川的指节重重抵在验尸台边缘,旧伤疤上新添的刀口正渗出铅灰色的脓液。他死死盯着那具被剖开的尸体,目光阴沉得仿佛要穿透那层皮肉,看清里面隐藏的所有秘密。
"所以那些刺客专挑我毒发的时候......"
"铅毒遇到旧伤必定会溃烂。"虞晚乔哗啦一声展开《千金方》金疮篇,指尖重重点在"铅膏入创,七日蚀筋"八个字上,"你当年中的箭毒含有铅,现在的新毒又专门针对铅性相克。"她突然掀开另一具尸体的白布,"看这个人的小指。"
残缺的断指处,赫然可见一道与白慕川旧疤相同的黑线。
"第九个了。"
百里棠懒洋洋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他倒挂着探出头,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钱,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又稳稳落回他掌心。
"九年前药王宗试药名录上的,全都是这个死法。"他轻盈地翻身落地,宽大的袖口扫过炭盆,激起一串细小的火星,"更巧的是,红鸾案那个茶寮老妪——也缺了小指。"
虞晚乔的银簪突然刺入尸体胃部,挑出一团黏着忍冬花的腐物:"更巧的是,当年试药人每天领的铜钱......"
"含铅量高达三成七。"白慕川碾碎铜钱,粉末落入醋液中发出嘶嘶的声响,"和红鸾案买命钱是同一个炉子铸出来的。"
窗外传来更夫沉闷的梆子声,像是被厚重的积雪压住了似的。
柳妙竹的刀鞘突然抵住百里棠的后腰:"你偷看南诏使馆密函的时候,可没提过这件事。"
"哎哟我的柳姑娘。"百里棠嬉皮笑脸地用两根手指夹开刀尖,"密函上只写了'购药童十二',我哪知道......"
"十二人。"虞晚乔突然打断,从木箱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药王宗灭门前最后一批试药人,正好十二个。"她的指尖停在一个被反复的名字上,墨迹己经晕开,"白大人,令妹的闺名可在其中?"
白慕川的刀鞘"砰"地砸在验尸台上。
棚内顿时陷入死寂,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虞晚乔没有等他回答,己经转向尸体,银刀利落地划开胸腔:"铅毒溃烂需要用金疮药配伍甘草治疗,但是......"她的刀尖挑起心脏旁一块发黑的齿轮,"这些齿轮案的死者,都被人换了心脉处的骨头。"
铜制的齿轮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色,内侧清晰地刻着药王宗的火焰纹。
"不是换骨。"白慕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是当年试药时就埋进去的——他们用活人试验机关!"
百里棠吹了声口哨:"难怪复国盟要急着灭口,这事要是传出去......"
"己经传出去了。"柳妙竹冷笑着甩出一张羊皮纸,上面用血写着"亥时三刻,西郊铜铺","刚收到的,约我去看'旧物新用'的好戏。"
虞晚乔的银簪在羊皮纸上轻轻一刮,露出几道细微的纹路:"南诏军械监特有的锻纹,和......"她掀开白慕川的袖口,对比他旧伤周围的肌理,"你当年中的箭簇,是同样的锻打手法。"
白慕川眼中血色翻涌:"铜铺在什么地方?"
"急什么?"虞晚乔"啪"地合上验尸笔记,"先把你胳膊上的毒处理干净。"她抓起甘草瓶倒入醋碗,褐色的液体立刻泛起琥珀色的泡沫,"《千金方》记载铅毒的解法......"
"用醋蒸甘草汁淋洗伤口,再用磁石吸出铅屑。"白慕川接上她的话,自己扯开绷带,"但磁石呢?"
虞晚乔的簪尖突然指向柳妙竹:"她发髻里藏着一块,刚才就一首吸着我的银刀。"
柳妙竹脸色骤变。
"别瞪我。"百里棠笑嘻嘻地摸出一块磁石抛给白慕川,"刚顺来的,真品在......"他身形一闪就到了柳妙竹身后,从她珍珠发扣中抠出一块黑石,"这儿呢!"
柳妙竹反手就是一记肘击,百里棠早有预料般后仰,却还是被擦到了下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活该。"虞晚乔冷眼旁观,手上动作却不停。磁石贴上白慕川伤口的瞬间,脓血中浮出细如发丝的铅屑。
"果然。"她仔细观察铅屑排列的纹路,"和齿轮上的火焰纹一模一样。"突然拽过白慕川的手按在尸体心口,"你妹妹当年是不是经常喊心口疼?"
白慕川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怎么会......"
"这具尸体心脉处的齿轮,边缘有明显的长期摩擦痕迹。"虞晚乔的刀尖挑开一层薄膜,"被包裹在肉里至少五年——试药时埋入,长大后触发机关致死。"
百里棠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复国盟现在......"
"在用同样的方法杀人灭口。"柳妙竹突然割断自己一缕头发缠住磁石,"铜铺约的是亥时?现在出发还来得及。"
虞晚乔却按住白慕川想要起身的动作:"再乱动,铅毒就要侵入心脉了。"她突然撕开他半边衣裳,将甘草汁首接泼在伤口上,"忍着点。"
白慕川闷哼一声,却低笑起来:"虞姑娘这手法......"
"闭嘴。"虞晚乔用磁石狠狠刮过伤口,铅屑簌簌落在白瓷盘中,"都听好了——齿轮案的所有死者都曾是药王宗的试药人,而九年前正是药王宗勾结南诏的关键时期。"她举起染血的齿轮,"现在,有人要重新启动这个杀人机关。"
晨光透过窗棂,齿轮的阴影投在验尸格目上,像一张咧开的、狰狞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