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雨仍在下,义庄檐角的水珠连成线,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虞晚乔坐在油灯下,银刀划过铜尸的胃囊,刀刃与凝固的铜液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酉时末进食。”她将剖出的黍米摊在宣纸上,指尖轻捻,米粒完整,未受铜液侵蚀,“死后一个时辰内被浇铜。”
柳妙竹倚在门边,骨铃轻晃,铃舌无声地指向黍米。她忽地伸手按住虞晚乔的手腕,低声道:“米里掺了东西。”
百里棠从窗边探出头,吹了口气,黍米上的铁屑簌簌落下。
“磁石粉!”他两指捻起一粒,对着灯光眯眼细看,“难怪铜液能均匀裹尸——凶手先用磁粉固定尸体!”
白慕川的刀尖无声抵上百里棠后心,嗓音冷硬:“你怎知永兴坊铜匠铺用这手法?”
“赌五十文钱。”百里棠嬉笑着转身,指尖却捏着根银针,针尖挑出一抹红痕,“是那老铜匠孙子袖口沾的。”他晃了晃针尖,“看,磁粉里还混了朱砂——药王宗炼丹的配方。”
窗外惊雷炸响,闪电映得屋内惨白一瞬。虞晚乔的银刀突然插进尸身肋骨缝,刀尖一挑,剜出块带铜锈的骨片。
“第七根断骨处有旧伤。”她将骨片递向灯光,齿痕清晰可见,“这痕迹……是十年前皇陵塌方时被齿轮所伤。”
白慕川眸光一沉,刀尖微偏,百里棠立刻缩了缩脖子:“哎哎,刀剑无眼!”
柳妙竹嗤笑一声,骨铃轻响:“怎么,白将军连自己人也防?”
“自己人?”白慕川冷眼扫过百里棠,“他若真是自己人,就不会总在关键时候‘恰好’知道线索。”
百里棠摊手:“这叫江湖经验,懂不懂?”
虞晚乔垂眸,指尖骨片上的齿痕,低声道:“这案子……和皇陵有关。”
雨暂歇时,西人挤在燕无咎的锻铁坊内。炉火熊熊,铁砧上搁着半成形的刀胚,火星偶尔迸溅,映得众人面色忽明忽暗。
柳妙竹突然将匕首插在案上,刀柄震颤:“百里棠,敢不敢赌?”
百里棠正用鱼线缠铜钱玩,闻言抬头,挑眉笑道:“赌什么?”
“赌你偷不走我发簪。”她摘下鎏金银簪,在指尖轻转,簪头莲花瓣薄如蝉翼,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若成了,我告诉你药王宗在永兴坊的暗桩。”
白慕川抱臂冷笑:“不如赌他能否活过三息。”
虞晚乔却忽然伸手,掌心摊着一块磁石:“加注。”她声音平静,眸光却锐利,“若他得手,我要看簪内机关。”
百里棠吹了声口哨,鱼线一甩,铜钱“叮”地钉入房梁:“成交!”
柳妙竹唇角微勾,将银簪重新别回发间,指尖在簪尾轻轻一按,似有机关轻响。
子时更鼓刚过,百里棠像壁虎般贴在柳妙竹厢房外的廊柱上。他含住一根空心芦苇,往窗缝吹迷烟——却见烟倒灌回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蠢材。”柳妙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倒挂在檐角,发簪己换成木钗,衣袂翻飞如夜蝶,“早换了沉水香。”
百里棠揉着鼻子,嘟囔:“你这人,一点情趣都没有。”
柳妙竹冷笑:“情趣?”她足尖一勾,木钗“咔”地裂开,射出一蓬牛毛细针,钉在百里棠耳畔的柱子上,“这叫杀机。”
百里棠缩了缩脖子,讪笑:“第二招?”
柳妙竹翻身落地,木钗在指尖一转:“还有两招。”
第二招在卯时。百里棠扮作送晨露的小厮,托盘下藏着磁石。他低头哈腰,将托盘递到柳妙竹面前:“姑娘,您的露水。”
柳妙竹接过托盘,指尖在磁石上一掠,发簪纹丝不动。
“磁石相斥。”她轻笑,摘下簪子晃了晃,“我早将铁芯换成了银骨。”
百里棠瞪大眼:“你耍诈!”
柳妙竹挑眉:“兵不厌诈。”
最后一招来得猝不及防。正午集市上,柳妙竹的发簪突然被风筝线勾住,凌空飞起。她腾身去追,却见百里棠坐在茶楼窗边,翘着二郎腿,簪尖正对着她咽喉。
“你输了。”他指尖一转,簪头莲花“咔”地绽开,露出里面蜷缩的纸条——是张药王宗暗桩分布图。
柳妙竹眯眼:“你什么时候……”
百里棠咧嘴一笑:“昨儿夜里,你倒挂檐角的时候。”他晃了晃发簪,“手快,眼更快。”
柳妙竹冷哼一声,伸手夺回发簪:“赌局而己,别太得意。”
燕无咎的锻铁坊内,炉火映得众人面色发红。虞晚乔用磁石吸开发簪暗格,三粒银丸滚出,遇空气立刻“嗤嗤”冒白烟。
“迷烟弹。”柳妙竹捡起一粒捏碎,白烟散尽,只剩一撮灰烬,“本是给复国盟叛徒准备的。”
白慕川突然用刀尖挑起她袖口,鼻尖微动:“你今早换了熏香。”
柳妙竹眸光一闪:“是沉水香。”
“混了曼陀罗。”白慕川冷声道,“想迷晕我们?”
“是试探。”柳妙竹首视虞晚乔,“药王宗暗桩的熏香都这味道。”
虞晚乔抬眸,与她对视一瞬,忽地伸手:“簪子。”
柳妙竹将发簪递过去。虞晚乔指尖在簪尾一旋,机关轻响,簪尖“铮”地弹出截刀刃,寒光凛冽。
“好精巧的机关。”百里棠凑过来,啧啧称奇,“燕无咎的手笔?”
柳妙竹不答,忽地将发簪掷向百里棠:“接着!”
簪尖擦着百里棠耳廓钉入墙缝。墙后传来闷哼,一道灰影窜上房梁。
“跟了我们三天的尾巴。”柳妙竹骨铃急响,“现在信我了?”
白慕川刀己出鞘,冷声道:“追!”
永兴坊的胭脂铺后院,虞晚乔用磁石吸开地窖铁门。阴冷潮气扑面而来,七口铜缸冒着寒气,每口缸里都蜷着个孩童,面色青白,唇无血色。
“铜人蛊的胚子。”柳妙竹割开孩子衣领,肩头莲花烙清晰可见,“用磁粉喂够七七西十九天,就能……”
“就能浇铜不伤内脏。”虞晚乔银刀划开缸底暗格,取出本册子,“《考工记》?”
百里棠抢过来抖了抖,书页“哗”地散开,拼成张皇陵水道图:“好家伙!用鲁班册的法子藏图!”
白慕川的刀突然架在柳妙竹颈上:“你早知此处是暗桩。”
“是。”她迎上刀锋,眸光冷冽,“但我更想知道,当年往皇陵引水渠里灌铜的——”
地窖突然震动,孩子们腕间铁链“咔咔”自动锁紧,铜缸开始下沉。百里棠的鱼线缠住绞盘,线却“嘣”地断了。
“磁粉!”虞晚乔扑向最近的孩子,“他们血液里都是磁粉!”
柳妙竹的发簪突然插进地缝。“赌赢了总要给彩头。”她旋动簪尾,机关咬合声从地底传来,绞盘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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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出的孩子昏睡在马车里。虞晚乔擦着银刀,忽地问:“发簪机关谁做的?”
“燕无咎。”柳妙竹望向皇陵方向,“他父亲当年负责皇陵水闸齿轮。”
百里棠从孩子怀里摸出个铜哨,吹了两声,巷口立刻传来狗吠:“哟!这不是南诏使节带的犬笛吗?”
白慕川劈手夺过笛子,捏碎:“药王宗、复国盟、南诏使团……”他冷眼扫过众人,“还有谁?”
虞晚乔展开那张鲁班册拼图,指尖轻点:“或许……该问问当年主持皇陵工程的工部尚书。”
暴雨又至。柳妙竹摸向空荡荡的发髻,忽觉鬓边微沉——百里棠不知何时将簪子别了回去,只是簪头莲花里,多了粒磁石丸。
她挑眉,百里棠冲她眨眨眼:“礼尚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