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血帕

子时的更鼓刚敲过三响,虞晚乔的马车碾过永兴坊的青石板路。车轮压过水洼,溅起的泥浆扑在车帘上,洇开一片污浊的暗色。车内,铜哨在她指尖转了一圈,哨身上的纹路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泛着冷冽的铜腥气。

"这纹路……"她银刀尖轻轻一挑,铜哨的吹口处露出一道细密的刻痕,"与军械监去年失窃的那批模具吻合。"

白慕川坐在车辕上,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滴落,浸湿了肩头的衣料。他忽然勒住缰绳,马匹嘶鸣一声,前蹄在湿滑的石板上打了个趔趄。

"有人。"他低声道,手己按上刀柄。

巷口处,一队金吾卫举着火把围拢过来,铁甲碰撞声混着犬吠,在雨夜中格外刺耳。火把的光映照下,雨水如银线般斜织,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

"停车!"为首的校尉厉喝,铁靴踏在水洼里,溅起一片水花,"有人举报你们私运禁药!"

百里棠从车辕上轻巧跃下,靴底踩进积水,水花溅到校尉的袍角上。他咧嘴一笑,拱手道:"官爷,这大半夜的,您这是——"

话未说完,柳妙竹的发簪己无声无息地抵住他的后腰。

"别动。"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雨声淹没,"他们佩刀上有药王宗的朱砂痕。"

虞晚乔不动声色地将铜哨塞入验尸格目的夹层,指尖却意外碰到一个硬物——是白慕川胞妹的遗物,那块绣着日头的帕子。帕子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褐痕,在雨水的浸润下,正渐渐晕开……

是血。

燕无咎的锻铁坊内,炉火熊熊,火星偶尔迸溅,映得众人面色忽明忽暗。虞晚乔将日头帕平铺在铁砧上,血痕在火光下愈发刺目。

"这血……"白慕川的嗓音低沉,刀尖微微颤抖,"是新的。"

虞晚乔取出一块磁石,轻轻压在帕角。铜粉簌簌落下,在铁砧上铺开一片细碎的金芒,竟隐隐显出一幅微缩的地图轮廓。

"皇陵水闸的机关图。"柳妙竹的簪尖挑起帕子,对着炉火细看,"血渍盖住了关键部位。"她忽然转向虞晚乔,"你上次验白家小妹尸身时,可曾见过这种血迹?"

虞晚乔垂眸,从木匣中取出旧日的验尸录,翻到某一页,指尖轻轻点在一行小字上:"当时尸身己腐,但……骨片上有铜绿,与今日那些孩子一样。"

百里棠忽然吹灭了油灯。

黑暗中,帕子上的血痕竟泛起幽蓝的微光,如萤火般闪烁。

"磷粉!"他指尖捻了捻血迹,嗤笑一声,"掺在血里画的——这丫头临死前,用伤口蘸药粉留了讯息!"

白慕川一拳砸在铁砧上,火星西溅。他的嗓音沙哑,压抑着怒意:"她不是失足坠闸……是被灭口。"

三更的刑部档案库,霉味混着墨臭,虞晚乔借着灯笼微光,一页页翻检十年前的闸案卷宗。纸页泛黄,边角卷曲,显然多年无人问津。

"咳咳——"她忽然捂住口鼻,眉头紧蹙。

"曼陀罗?"柳妙竹抽走她手中的案卷,指尖在纸浆上轻轻一搓,"纸浆里掺了致幻剂,难怪当年验尸官会判意外。"

白慕川用日头帕包住手,翻检证物箱。箱底积了厚厚一层灰,他的指尖忽然一顿——半枚齿轮静静躺在箱底,齿缝里卡着一片褪色的红绸。

"水闸齿轮是被人为卡住的。"虞晚乔的银刀尖轻轻挑出红绸,对着灯光细看,"这料子……"

"御赐云锦。"百里棠不知何时蹲在房梁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先帝赏给药王宗的那批。"

院外忽然传来梆子声,柳妙竹的骨铃轻轻一颤。众人迅速散入阴影,金吾卫的火把光亮掠过窗棂,照亮案卷上被朱笔划掉的一行小字:

"闸底现女尸,左手小指缺如"

拂晓的义庄比夜色更冷。虞晚乔掀开白布,露出今晨刚从乱葬岗挖出的无名女尸。腐肉剥落后,左手第西指骨果然齐根而断,切口平整如刀削。

"与茶寮老妪一样的切口。"她的银刀尖轻轻点在骨面上,"但这是新伤,死后才被砍的。"

百里棠忽然凑近尸身的发髻,指尖一挑,摸出一粒莹润的玉珠:"哟,南诏贡品!"

柳妙竹夺过玉珠,对着渐亮的曙光眯眼细看:"里面……有东西。"她指尖发力,玉珠"咔"地碎裂,一枚微型铜片叮当落地,刻着古怪的符文。

一阵风卷过,白慕川的日头帕忽然被吹到尸身上。帕角的血痕正对铜片,竟拼出半阙晦涩的方位诗。

"这是……"虞晚乔瞳孔骤缩,"《考工记》里记载的机关诗!"

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燕无咎撞开义庄的木门,铁手上滴着血:"快走!药王宗的人烧了刑部……"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座皇城。虞晚乔在奔逃中回头,看见燃烧的卷宗里飞出无数铜粉蝶——全是刻着符文的薄片,在热浪中翻飞如活物。

"他们不是在销毁证据……"她忽然拽住白慕川的衣袖,嗓音紧绷,"是在找这个!"

日头帕在热浪中翻卷,血痕遇热竟浮现出更多纹路。柳妙竹的发簪忽然刺入地面,骨铃急颤:"有人来了。"

药王宗长老的白须被火星燎焦,手中铜铃与柳妙竹的骨铃同频共振,发出刺耳的嗡鸣。

"把帕子交出来!"他狞笑,铜铃一晃,"否则那些孩子……"

白慕川的刀己出鞘,寒光凛冽。虞晚乔却忽然将帕子按在烧红的铁片上。青烟腾起,整幅皇陵的立体图清晰显现,某处闸门旁标记着朱砂小字:

"铅丹三百斤,天顺二年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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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的残垣下,虞晚乔用醋蒸法验帕上的残留物。银针渐渐发黑,白慕川忽然咳出一口污血,溅在日头帕上,与旧血痕混在一处。

"你早就中毒了?"柳妙竹的簪尖抵住他的咽喉,眸光锐利,"铅毒发作会先伤肺经。"

白慕川擦去唇角的血迹,嗓音低哑:"三年前在皇陵巡查时中的。"他看向虞晚乔,"和小妹一样。"

百里棠抛着铜片玩,忽然"啧"了一声:"难怪药王宗要杀那些孩子灭口——他们拿活人试铅毒解法!"

燕无咎的铁手忽然捏碎铜片,从残渣里拣出一粒银丸:"不止。"他嗓音沉沉,"这是当年工部特制的封闸丸,本该在水底溶化……"

虞晚乔的银刀忽然指向窗外。晨光中,一队南诏使节正押着孩童往皇陵方向去。最前面的孩子腕上,铜铃铛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白慕川系紧染血的日头帕,刀己入鞘,眸光如铁:"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