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浮着一层湿冷的青灰色,芦苇丛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偶尔惊起几只白鹭,翅尖掠过水面时带起细碎的水珠。虞晚乔跪坐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将铜匣中的小指骨一一排开,骨节碰撞的清脆声在寂静的晨雾中格外清晰。
"二十七具。"她指尖轻点过最后一块骨头,晨曦透过薄雾,将骨面上的锯痕照得纤毫毕现,"与父亲记录的失踪案数目吻合。"
白慕川站在她身后,剑鞘拨开湿泥,露出半截锈蚀的铁箍,铁环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南诏水牢的镣铐。"他声音低沉,掌心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铅毒让他的指节微微发僵,"这些人……是被活活锯断的?"
"不对。"虞晚乔突然捏起一截指骨,断面平整如镜,"锯痕是死后补的。"她将骨头抵在石面上轻轻磨了磨,簌簌落下的骨粉里混着晶亮的碎屑,"看,石英砂——南诏刽子手惯用掺砂的锯子折磨犯人,但活人挣扎时锯痕会歪斜。"
对岸传来百里棠的哀嚎:"姓谢的你轻点!小爷这手还要偷……偷……偷你妹!"
谢惊澜嗤笑一声,银针稳稳挑破他指尖的水泡:"偷?你现在连筷子都拿不稳。"
百里棠疼得龇牙咧嘴,十指指甲盖全呈紫黑色,肿得像馒头,却仍不忘嘴硬:"小爷我当年偷遍昭京城的时候,你还在西域喝风呢!"
柳妙竹冷着脸掀开帐帘,手中发簪寒光一闪:"偷遍昭京?那南诏使馆的布防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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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棠被按在药箱上,谢惊澜正用银针挑破他指尖的水泡,每挑一下,他就抽搐着骂一句脏话,声音却越来越虚。
"昨夜你说能偷我发簪。"柳妙竹簪尖抵住他喉结,微微用力,"现在图呢?"
百里棠眼珠一转,突然咧嘴一笑:"急什么?"话音未落,他猛地翻身,左手快如闪电探向她鬓边——
柳妙竹早退后半步,簪尾机关"咔"地弹出一截细刃,正钉住他袖口暗袋。
羊皮卷轴滚落在地,展开的布防图上赫然标着几个红圈。虞晚乔拾起时嗅到淡淡的腥气:"鱼胶?"
"南诏密函专用药水。"谢惊澜碾碎药草敷在百里棠手上,语气平淡,"遇热显影。"他瞥向篝火堆,昨夜烤鱼的木签还冒着青烟。
柳妙竹用簪尖划破羊皮,夹层里掉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金箔,在晨光下现出凸起的纹路——皇陵水道图,与青铜闸门齿轮完全吻合。
"这才是真的。"她冷笑,"你偷了个假货。"
百里棠瞪大眼睛:"不可能!我明明……"
"明明什么?"柳妙竹挑眉,"明明翻遍了那使节的衣裳?"
百里棠噎住,半晌才悻悻道:"……小爷我失手了?"
谢惊澜嗤笑:"不是失手,是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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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晚乔将金箔浸入甘草汁,墨迹渐渐浮现,组成一份名单:"周大郎,永昌六年入药王宗试药……全是流民营的人!"
白慕川剑尖挑起金箔对着日光,铅毒让他的指尖微微发颤:"难怪要锯指……试药人指缝会残留药渍,南诏人怕验尸时被发现。"
他忽然踉跄扶住树干,咳出的血沫里带着铅灰色颗粒。虞晚乔立刻起身,却被柳妙竹拦住。
"先别管他。"柳妙竹翻检百里棠的暗袋,抖出几粒干枯花苞,"曼陀罗?"
"从南诏使者身上顺的。"百里棠疼得首抽气,"那帮孙子用这个混在粥里……"
虞晚乔捏碎花苞轻嗅,眉头紧锁:"不对,还混了乌头。"她突然扯开百里棠衣领,锁骨处有针眼大小的红点,"他们给你下毒了!"
帐外传来马匹惊嘶。谢惊澜的西域枣红马狂躁地踢翻水桶,瞳孔扩散成诡异的——与流民营犯癔症的孩童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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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妙竹的发簪突然"咔嗒"裂成两截,中空处藏着一片薄刃。虞晚乔用镊子夹起刃尖残留的褐色粉末:"曼陀罗萃取液,见血封喉。"
"复国盟的杀人把戏。"柳妙竹冷笑,一脚踩碎金箔,"让我偷图是假,借刀杀人才真。"她簪尾突然刺向百里棠脖颈——
银针与簪尖相撞,迸出火星。谢惊澜的弯刀不知何时己横在两人之间:"他袖口有线。"
百里棠左袖连着透明丝线,延伸至水底。柳妙竹斩断丝线的瞬间,下游炸起丈高水花,浮上来的南诏死士眉心插着半截金簪。
"赌约我赢了。"柳妙竹从尸体上拔回簪子,"现在你欠我一条命。"
百里棠盯着她染血的袖口,突然咧嘴一笑:"早知道该偷你肚兜……"
柳妙竹反手将簪子钉入他胯间木板,离要害仅半寸:"下次就换这里。"
百里棠:"……"
谢惊澜:"活该。"
虞晚乔:"……你们能不能先救人?"
白慕川的情况急剧恶化。虞晚乔削尖竹筒做成导流管,插入他肋下伤口时,涌出的脓血带着金属腥气。
"铅毒入心脉。"她将蒸煮过的葛布浸入醋浆,"得用酸蚀法拔毒。"
谢惊澜按住白慕川挣扎的手臂:"西域有种……"
"不行!"虞晚乔厉声打断,"胡僧的砷霜疗法会要他的命。"她突然割破自己手腕,血滴进铜盆里与铅毒混合,渐渐析出青色结晶,"我的血能验毒,就能引毒。"
柳妙竹抛来金疮药:"以血引血,你疯了?"
"比不得柳姑娘簪里藏毒的手段。"虞晚乔将结晶敷在白慕川伤口,他浑身痉挛,咬住日头帕,帕上鸳鸯被血浸透了大半翅膀。
百里棠拖着伤腿爬来,扔下个湿漉漉的皮囊:"南诏人身上搜的。"倒出来的铜瓶标签写着梵文,虞晚乔辨出"白花蛇舌草"字样。
"迟了。"她掰开白慕川牙关,舌底己现青斑,"毒入膏肓,除非……"
"除非什么?"
"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