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的布包“啪”地砸在土墙上。
“新帝的飞骑军过了护城河。”他喉结滚动两下,“我在茶楼听差役说的,他们带着画像,见着眉心有朱砂痣的女子就扣——昭娘,你得拿帕子遮脸。”
昭娘摸了摸额角的朱砂印。
那是她生下来就有的,母亲说像团烧不熄的火。
可如今这团火成了索命符——萧承煜说过,当年构陷先太子的密信上,就盖着这样的“赤焰印”。
“周伯。”萧承煜扯了扯染血的衣袖,“你说的村东头破屋,能藏几个人?”
老管家摇头:“韩飞的人不是傻子,咱们往东边跑,他们准往东边堵。”他从怀里摸出半块铜锁,“我前日去城隍庙上香,在墙根底下拾的——是城南张记米行的后宅钥匙。米行东家十年前给先太子送过军粮,宅子里有地窖。”
李大人的官靴在碎瓦上碾出声响:“走。”
破屋离米行不过半里地。
萧承煜走得慢,昭娘便扶着他胳膊。
他伤在左肩,右手却始终护着她后腰——像从前在侯府西跨院,那些个抄经的夜里,他翻墙进来替她捂手炉,也是这样护着。
米行后宅的门轴锈得厉害,推的时候“吱呀”响。
周伯点了盏小油灯,照见靠墙摆着几口大瓮,瓮底堆着半尺厚的稻壳。
“掀开第三口瓮。”他蹲下身,指甲抠进瓮沿的缝隙,“底下有个洞,能藏三个人。”
李大人却没动。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剥开,露出泛黄的绢帛:“这是先太子被废前一夜,让人塞进我书箱的。”绢帛展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油灯忽明忽暗,“上面记着当年审案的刑名师爷、作伪证的士兵,还有——”他指尖顿在最后一行,“赵昀派去谢将军府搜赤焰印的暗卫,名叫陈武。”
昭娘的指甲掐进掌心。
陈武这个名字,她在侯府当粗使丫鬟时听过——上个月韩飞带人抄西跨院,就是他举着刀砍她的抄经案。
“这能翻案?”萧承煜的声音哑得像砂纸。
李大人点头:“只要找到这些证人,就能证明先太子通敌是假,谢将军私藏赤焰印也是假。”他突然抓住萧承煜的手腕,“可赵昀的人现在满京城搜你,我刚才路过西大街,看见陈武带着二十个侍卫,往米行这边来了。”
院外传来脚步声。
是皮靴碾过青石板的响,一下比一下近。
周伯吹灭油灯。
黑暗里,昭娘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萧承煜的手覆上来,轻轻捏了捏她指尖——这是他们在侯府养成的暗号,意思是“别怕”。
“李大人!”
是侯府仆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昭娘认得,是张三。
上个月她被宋嬷嬷罚跪,还是张三偷偷给她塞了块烤红薯。
“韩飞的人在前街堵了辆马车,说是看见你们往米行跑!”张三的声音抖得厉害,“陈武带着人从后门进了,我、我把他们引到柴房去了,你们快从地窖走——”
“张三!”外头突然炸响一声喝,“你狗胆包天!”
是陈武的声音。
昭娘打了个寒颤——那回他砍她抄经案,刀背磕在她手背上,就是这副阴恻恻的调调。
“走!”萧承煜拽着昭娘往瓮边跑。
周伯己经掀开瓮底的木板,底下黑洞洞的,飘着潮霉味。
李大人刚要往下跳,院外传来“咔嚓”一声,像是刀砍在门框上。
“李大人!萧公子!”张三的声音突然拔高,“他们往地窖来了——”
“闭嘴!”陈武吼完,是重物砸在人身上的闷响。
萧承煜的剑“嗡”地出鞘。
昭娘摸到他掌心的汗,黏糊糊的,混着血渍。
她把抄经本往怀里塞了塞——父亲的血书就藏在经页夹层里,写着“赤焰印乃忠魂印”。
地窖口的木板突然被掀开。
月光漏进来,照见陈武的刀尖。
他身后站着七八个侍卫,刀光映得人脸发青。
“跑啊?”陈武舔了舔刀刃,“赵昀说了,萧承煜的头能换万户侯,谢昭娘的——”他目光扫过昭娘眉心,“能换座金銮殿。”
萧承煜把昭娘往身后推。
他伤腿发软,踉跄了一下。
昭娘扶住他腰,摸到一手黏腻的血——他肩上的伤根本没止住。
“萧公子。”
是张三的声音。
他从陈武身后挤出来,手里攥着把匕首。
月光照见他脸上的伤,左眼皮肿得只剩条缝,嘴角还淌着血。
“对不住。”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匕首尖颤巍巍指向萧承煜的心口。
昭娘看见他握刀的手在抖,指节白得发亮,腕上还系着她上个月送他的红绳——那时他说妹妹要出嫁,借她的红绳讨个吉利。
陈武笑了:“早说过,银子比义气金贵。”
萧承煜没动。
他盯着张三腕上的红绳,突然轻声道:“你妹妹的喜服,绣的是并蒂莲?”
张三的匕首晃了晃。
陈武的刀己经抵住他后颈:“发什么呆?动手!”
昭娘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她想扑过去,却被萧承煜死死拽住。
他掌心的温度在退,像块正在融化的冰。
张三的匕首又往前送了寸许。
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反常,像是有泪在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