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武的刀砍在窖壁上,火星子溅进石门缝里。
昭娘被萧承煜推着往下跑,石阶青苔滑得她膝盖首撞石壁。
周伯拽着她后襟,声音像破风箱:"莫慌,这道通着旧宅排水渠——"
"排水渠早填了!"王五在前面踹开半块塌砖,"前年大旱,侯夫人命人用碎石填了西院暗河!"
萧承煜的火把突然照亮墙角。
昭娘看见青石板上有道半指宽的裂缝,渗着水,和她父亲书房地砖的裂痕一模一样。
她弯腰摸,指尖触到凹进去的纹路——是赤焰印的尾焰。
"走!"萧承煜扯她胳膊,左肩的血滴在她手背上。
他伤得比看着重,灰布浸透了,血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掉,滴在石阶上,像一串红樱桃。
地道越走越矮。
昭娘的头顶擦着砖,抄经本在衣襟里硌得生疼。
她想起方才藏房梁时,周伯朝她使眼色——那房梁是空心的,底下压着先太子的旧账册。
可现在账册没拿,抄经本倒揣怀里了,父亲的血书就夹在经页间,此刻正贴着她心口跳。
"到了。"王五的手按在潮湿的砖墙上。
他抠住两块砖的缝隙,用力一推,"咔"一声,整面墙朝里凹了半尺,露出道仅容一人过的铁门。
门环是青铜铸的火焰,和石门上的赤焰印分毫不差。
萧承煜把火把递给昭娘,用没受伤的右手推门。
门轴锈得厉害,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昭娘借着火光看见门后地道的砖缝里塞着草屑——是新填的,说明这门半年内有人开过。
"李大人。"周伯突然拽住走在最后的灰衣老者,"您怀里的东西可收好了?"
李大人拍了拍腰间的布包,喉结动了动:"当年我替先太子誊抄的军报,都在这儿。"
昭娘这才注意到,李大人的布包角上沾着新鲜的泥——他方才躲菜窖时,应该是把布包埋在菜窖角落了,此刻挖出来,还带着湿土。
地道里的潮气更重了。
萧承煜走在前头,火把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
昭娘数着他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每走十步,他就会顿一顿,等后面的周伯。
周伯喘得厉害,每走五步就要扶墙歇一歇,可他的手始终按在墙根,像是在数砖。
"到出口了。"王五突然停住。
昭娘抬头,看见头顶有块模糊的亮——是块活动的青石板,缝隙里漏进天光。
萧承煜把火把插在墙缝里,单手托住石板往上推。
石板纹丝不动。
他皱了皱眉,换左手,血珠子滴在石板上,晕开个红点儿。
这次石板动了,"咔嗒"一声,露出巴掌大的天。
"是东墙外的野地。"王五扒着缝隙看,"前年我替厨房挖荠菜,来过这儿。"
萧承煜先爬出去,蹲在洞口伸手拉昭娘。
他的手烫得惊人,昭娘被拽出地道时,撞在他怀里。
他闷哼一声,昭娘这才发现他左肩的伤己经洇到后背,灰布黏在肉上,撕拉一声,疼得他额角冒冷汗。
"走。"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指了指远处的土坡,"过了那片芦苇荡就是官道。"
可他们刚跑过田埂,马蹄声就从身后传来。
昭娘数了数,有七骑——是韩飞的人。
韩飞的黑披风在风里翻,像团压过来的乌云。
"农舍!"昭娘指着田垄尽头的破屋子。
屋顶塌了半面,墙根堆着碎瓦,看着像荒废了三年五载。
萧承煜拽着她冲过去,周伯被李大人扶着,王五断后,踩得荒草沙沙响。
农舍的门是块烂木板,萧承煜一脚踹开,灰尘扑得人睁不开眼。
昭娘摸到条断了腿的木凳,抵在门后。
透过墙缝,她看见韩飞的马队停在田埂边,陈武跳下马,用刀挑开芦苇丛。
"搜仔细了!"韩飞的声音像块冰,"那女的身上有银簪子,男的左肩有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昭娘的银簪子还攥在手里。
她赶紧塞进袖管,抄经本贴在胸口,能摸到父亲血书的褶皱。
萧承煜背靠着墙坐下,左肩的血把墙染成暗褐。
他冲她摇头,示意别出声。
周伯蹲在墙角,手按在砖缝里。
昭娘这才发现,那砖缝里塞着半截褪色的红绸——和先太子妃棺椁上的裹尸布一个颜色。
外面传来脚步声。
陈武的刀鞘磕在门框上,"吱呀"一声,烂木板晃了晃。
昭娘的心跳得耳朵发疼,她看见萧承煜的手按在腰间——那里别着把短刀,是方才从菜窖捡的。
"这破屋子能藏人?"陈武的声音近了。
昭娘屏住呼吸,看见墙缝外闪过黑靴子。
韩飞的声音跟着响起:"去芦苇荡再搜一遍,他们跑不远。"
脚步声渐远。
农舍里静得能听见昭娘的银簪子硌着袖管的响动。
萧承煜突然抓住她的手,把银簪子塞进她掌心。
他的手凉得厉害,却捏得她生疼。
"藏好。"他说。
昭娘点头。
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嗯",像片落在草叶上的雪。
外面的马蹄声又响起来。
这次是往相反方向去的。
周伯的手从砖缝里抽出来,掌心里躺着粒褪色的红珊瑚——和先太子小时候戴的长命锁上的坠子,一模一样。
李大人的布包突然动了动。
昭娘这才注意到,布包角上的湿土里,沾着根半寸长的金发——是韩飞大氅里衬的金线。
农舍外的风掀起碎瓦,发出"哗啦啦"的响。
昭娘望着萧承煜发白的嘴唇,又看了看周伯掌心里的红珊瑚,突然明白:这地道,这农舍,这满墙的旧物,都是有人特意留给他们的。
而韩飞的马队,此刻正朝着错误的方向,越跑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