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稳住

地道口霉味呛人。

昭娘被萧承煜推进去时撞在土墙上,手肘火辣辣地疼。

身后传来张文压低的“跟上”,周伯的旱烟杆磕了下她鞋尖——这是西跨院抄经时他教的暗号,意思是“稳住”。

地道仅容一人弯腰走。

昭娘摸黑数着步数,第七步是块凸起的砖,第十步有个鼠洞——这些都是周伯上个月趁送斋饭时偷偷画在她手心里的。

她摸到鼠洞时,头顶突然传来重物砸地的闷响,萧承煜的刀鞘磕了下她后颈:“快。”

出口在乱葬岗老榆树下。

昭娘钻出地道时,后颈的汗己经浸透了衣领。

张文站在树后打手势:三长两短,是“安全”。

可萧承煜没动,他背对着众人,刀还攥在手里,指节发白——刚才地道里那声闷响,是追兵砍断了庙后的槐树。

“走小径。”萧承煜扯下衣角按在肋下伤口,血很快洇透粗布,“绕过村东的晒谷场。”

小径是周伯十年前偷偷挖的,藏在野蔷薇丛里。

昭娘踩断第一根枯枝时,张文突然拽住她后领。

前面树影里晃过几点寒光——三个人,蒙着黑布,刀鞘上缠着麻线,是赵昀亲卫的打扮。

“护好昭娘。”萧承煜把刀塞给她,转身时带起一阵风。

昭娘攥着刀把后退,看见月光在他刀背上跳——第一刀挑开左边那人的腕筋,第二刀磕飞中间那人的刀,第三刀抵在右边那人喉结上,快得像西跨院的雪落进铜炉。

“谁派的?”萧承煜刀尖往下压半分,血珠顺着刀刃滚进泥土。

“九...九门提督。”那人声音发颤,“说...说你们带着赤焰印——”

萧承煜的刀突然偏了。

他没杀这人,反而扯下对方腰间的火折子扔给张文:“烧了衣服。”又转头对昭娘笑,眉峰还沾着血:“阿昭,我早说过,他们要的不是命,是赤焰印。”

昭娘没笑。

她看见他肋下的血己经染透了整件外衣,像朵开败的红梅。

再上路时,昭娘走在中间。

周伯在前头用旱烟杆拨草,张文在最后踩平脚印。

萧承煜本来走在她左边,可没两步就落后了,呼吸声像破风箱。

昭娘要扶他,他甩开手:“别碰我,脏。”

其实他手不脏。

西跨院抄经那夜,他替她捂过冻僵的手,掌心暖得像块炭。

小径越走越陡。

昭娘踩上块松动的碎石时,脚踝突然“咔”地一响。

她疼得蹲下去,额角的朱砂痣蹭在胳膊上,红得刺眼。

萧承煜立刻蹲下来,伸手要碰她脚踝,又缩回去:“肿了?”

“不疼。”昭娘咬着唇,“我能走。”

“闭嘴。”他把她打横抱起来,动作猛得像抢东西。

昭娘贴在他胸口,听见他心跳快得离谱,一下下撞着她耳朵:“张文,看路。周伯,盯着后面。”

庄子的狗吠是在寅时三刻响起来的。

昭娘数着萧承煜的步数,第一千零二十八步时,她看见庄门前挂着两盏白灯笼——不是周伯说的“蓝布幌子”,是赵昀的人爱用的素白绸子,灯面上还印着“卫”字。

“有多少人?”萧承煜把她放在土坡后,自己扒着灌木往外看。

“二十个。”张文摸出怀里的短刀,“门两边各五个,院墙上三个,马厩里七个——”

“够杀吗?”萧承煜问。

张文没说话。

他知道萧承煜的伤,肋下的刀伤三天没换药,后背还有道箭伤,是前天夜里替昭娘挡的。

周伯突然摸出那枚铜铃。

他晃了晃,声音轻得像片叶子:“昭娘,你阿爹的骸骨...老槐树下,第三块石头——”

“周伯!”昭娘抓住他手腕,“我们一起迁。”

萧承煜突然站起来。

他把昭娘的手塞进周伯手里,又把自己的刀塞进张文手里:“带她从西边林子绕,我去引开——”

“不行!”昭娘拽住他衣角,“你伤成这样——”

马蹄声就是这时候从庄子后面传来的。

不是之前的两百人,是更密的,像暴雨打在瓦上。

萧承煜的脸色变了,他扯开昭娘的手,声音发哑:“阿昭,我欠先太子一条命,欠你...等出了这庄子,我给你磕三个响头。”

昭娘突然笑了。

她踮脚吻了下他沾血的唇角,像西跨院抄经时,他替她捡掉落的经卷,她偷偷做的那样:“萧承煜,你要是死了,我就把赤焰印扔进粪坑。”

庄子的白灯笼突然全灭了。

黑暗里,昭娘听见萧承煜低笑了一声,接着是他踩断树枝的声音。

周伯拽她往林子跑,张文在后面挥刀开路。

可没跑两步,她就听见背后传来刀剑相撞的脆响,还有萧承煜的闷哼——他的伤,到底还是撑不住了。

“昭娘!”周伯喊。

昭娘没回头。

她摸着怀里的檀木匣,里面有父亲的血书,有萧承煜藏在西跨院的复仇血书,还有半块他从前塞给她的桂花糖。

风卷着血腥味扑过来,她跑得更快了,快得像要把十年的寒夜,把萧承煜说的“承煜负卿”,都甩在身后。

林子尽头是道断墙。

昭娘爬上去时,看见庄子方向火光冲天——萧承煜引开了追兵。

可她刚要跳下去,墙头上突然翻下个人影,青布短打,腰间挂着个铜哨,月光照亮她耳后的红痣,和昭娘额间的朱砂痣,像两朵开在夜里的花。

“跟我走。”那人抓住她手腕,声音哑得像哭过,“我知道赤焰印藏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