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的脚步突然顿住。
昭娘被萧承煜拉到树后,听见前方林子里传来碎叶声响——不是风,是皮靴碾过枯枝的动静。
"蹲下。"萧承煜压着她后颈,剑己出鞘。
他肋下的伤还在渗血,袖底的帕子洇成深褐,可握剑的手稳得像块铁。
阿梅拽了拽昭娘的衣角,三人蜷进一丛野蔷薇。
刺扎进昭娘手背,她咬着唇没吭。
三个黑衣人影从树缝里钻出来,腰间挂着侯府暗卫的青铜虎符。
为首的提着火折子,火光晃过萧承煜方才站的位置——那里落着半片带血的帕子,是昭娘方才按他伤口时蹭掉的。
"在附近!"那人挥刀指向灌木丛。
萧承煜的剑先动了。
第一刀挑飞火折子,第二剑划开左边人的手腕,第三下抵住为首者咽喉时,他伤处的血正顺着剑柄往下淌。
昭娘看见他额角的汗砸在泥里,像颗颗碎了的星。
"说,还有多少人?"萧承煜的剑刃压进对方喉结。
"三...三十个。"那人抖得像筛糠,"在鹰嘴崖围了半圈,就等你们往洞里钻!"
"承煜!"昭娘喊他。
她看见林深处亮起十几点火把,像一串移动的鬼火。
萧承煜反手给了那人后颈一掌。
尸体栽进灌木丛时,火把的光己经漫到他们脚边。
"跟我来!"阿梅拽起昭娘就跑。
她的布鞋底磨破了,跑起来一瘸一拐,"村东头老槐树底下有个地洞,通着地下河!
我爹挖的,能藏三天!"
萧承煜断后。
他的剑砍翻两个追上来的人,血溅在昭娘后颈,烫得她打了个寒颤。
地洞入口藏在一堆烂草下。
阿梅扒开草,露出半人高的土洞,霉味混着潮腥涌出来。
昭娘先爬进去,萧承煜托着她腰,指尖在她腰间停了一瞬——那是他第一次抱她时碰过的位置,在西跨院的破炉边,他给她捂过冻僵的手。
"快!"阿梅的声音发颤。
萧承煜最后进洞,反手用石头堵了洞口。
黑暗里,昭娘摸到他的手,凉得像块冰。
她把银镯子往他腕上推了推,那是她娘的陪嫁,刻着并蒂莲,现在正硌着他的骨节。
"往左走。"阿梅摸出火折子晃了晃,照见洞壁上用红漆画的箭头,"地下河在前面,水不深,但..."
"但什么?"昭娘问。
阿梅没答。火光里,她的脸白得像张纸。
洞道越来越窄。
昭娘的额头蹭到湿滑的岩壁,黏糊糊的,不知是青苔还是别的什么。
萧承煜走在最前,剑挑着阿梅的火折子,每走一步都要弯腰。
他的伤处肯定又裂开了,昭娘能听见布料撕开的声响,混着他极轻的喘气。
"到了。"阿梅突然停住。
昭娘的脚尖碰到水。
火折子的光映出一片黑黢黢的河面,泛着冷光,像块倒扣的镜子。
"抓着我的肩。"萧承煜把剑别回腰间,弯腰背起昭娘。
他的背硌得她疼,可她环住他脖子时,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是西跨院那炉残香,混着血味,混着汗味,混着他的体温。
阿梅当先下水。
水没到她胸口时,她回头喊:"跟着我走!
别出声!"
萧承煜的脚步很慢。
昭娘能感觉到他的腿在抖,每迈一步都要顿一顿。
水漫到她膝盖时,她摸到他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她眼眶发涩。
"嘘——"阿梅突然停住。
昭娘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有人在喊:"地洞堵了!去下游截着!"
萧承煜的手紧了紧。
昭娘的银簪还在他袖里,是他临走前抢的,说万一走散了,拿这个换盘缠。
可现在哪有什么走散,他们的命拴在一根绳上,勒得生疼。
"走。"阿梅的声音轻得像口气。
三人往河心挪。
水漫到昭娘胸口时,她听见萧承煜的伤处"嘶"的一声——是血渗进水里的动静,在寂静的地下河格外清晰。
"承煜..."她贴在他耳边。
"没事。"他说,"快到了。"
可他的声音在抖。昭娘摸他的脸,全是水,分不清是汗还是河。
突然,萧承煜的脚踩空了。
一块石头"咕噜"滚进水里。
头顶的脚步声猛地停住。
"有动静!放箭!"
几支箭"咻"地扎进水里,离昭娘的头只差半寸。
萧承煜猛地转身,用背挡住她。
一支箭擦过他胳膊,血珠溅在她脸上,腥得她想吐。
"跑!"阿梅拽着萧承煜的衣角往前冲。
三人在水里跌跌撞撞。
昭娘的鞋被石头刮掉了,脚趾撞得生疼。
萧承煜的呼吸越来越重,像拉风箱,每跑一步都要呛两口水。
"前面有光!"阿梅喊。
昭娘抬头。
黑暗的河面上,隐约有块淡青色的影子——是天光,从岩缝里漏下来的。
箭还在飞。
有一支扎进萧承煜的左肩,他闷哼一声,脚步却没停。
昭娘摸到那支箭尾,想拔,被他按住手:"别。"
"承煜..."
"到了。"他说。
阿梅先爬上岩岸。
萧承煜托着昭娘的腰,把她推上去。
他自己爬的时候,那支箭在岩缝里刮了一下,疼得他整个人抖起来。
昭娘拽住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拉我。"他说。
她拉。
他上来了。
三个人瘫在湿石头上,听着身后地下河的水声。
追兵的喊杀声还在远处,像隔了层毛毡。
阿梅摸出块干帕子,给昭娘擦脸。
昭娘却盯着萧承煜肩上的箭——箭杆上刻着侯府的云纹,和十年前杀她爹的箭一模一样。
"歇会儿。"阿梅说,"前面..."
她的话被萧承煜打断。
他扯下自己的衣襟,缠住肩上的箭,血立刻洇透了布。
昭娘想帮他,被他推开:"我没事。"
"你有事。"昭娘说。
他没说话。
月光从岩缝里漏下来,照见他腕上的银镯子——她娘的镯子,正泛着温润的光。
阿梅突然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水:"跟我走。
地下河的出口在前面,过了那道石梁,就能上鹰嘴崖。"
萧承煜撑着剑站起来。
昭娘也站起来,捡起他掉在地上的银簪,插进自己鬓边。
"走。"她说。
于是他们走了。沿着地下河的岩岸,往那片淡青色的天光里去。
(前方岩缝的光越来越亮,隐约能听见风穿过石梁的呼啸。
阿梅的脚步突然快了些,萧承煜的剑在岩壁上擦出火星。
昭娘摸着鬓边的银簪,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敲在鼓上——他们不知道的是,那道石梁后的出口,正有另一拨人举着火把,等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