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娘的鞋早不知丢在哪个岩缝里了,赤着脚踩在草叶上,凉丝丝的扎得脚趾生疼。
阿梅先爬出洞口,伸手拉她,指尖还沾着地下河的潮气。
萧承煜落在最后,左肩的箭杆刮着洞壁,疼得他喉间溢出半声闷哼。
"哥!"阿梅突然喊了一嗓子。
昭娘抬头,见草地那头站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手里攥着根扁担,裤脚还沾着泥。
他奔过来时带起一阵风,先把阿梅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又扫过萧承煜肩上的箭,最后目光落在昭娘鬓边的银簪上——那是萧承煜的,刚才她捡起来插在发间。
"陈虎。"汉子冲萧承煜拱了拱手,"阿梅昨日摸回村报信,说你们在地下河躲追兵。
我找了三个老猎户,把出口守了半宿。"
萧承煜按住左肩的箭,血透过衣襟洇出个暗红的圆:"旧部?"
"张叔家的三小子在镇上当杂役,说县太爷调了二十个衙役往鹰嘴崖去。
我翻了爹的旧箱子,找着五张先太子爷当年发的腰牌。"陈虎抹了把脸上的汗,"西头老李家的磨坊,墙根底下有个地窖,能藏人。"
阿梅拽他袖子:"哥,昭娘脚都破了。"
陈虎这才注意到昭娘的脚,蹲下来解自己的麻鞋:"穿我的,草窠子里有刺。"
昭娘摇头:"不打紧。"
"穿。"萧承煜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别磨坏了。"
她便接了鞋,麻线扎得脚底板发痒。
陈虎在前头引路,阿梅扶着萧承煜,昭娘走在最后。
远处的村庄飘着炊烟,有母鸡咯咯叫着从草垛后钻出来。
磨坊在村西头,篱笆上挂着串红辣椒。
老李头正蹲在门口劈柴,见陈虎领人来,劈柴刀往地上一杵:"都进院吧,灶上温着红薯粥。"
昭娘刚跨进门槛,就闻见米香混着草药味。
里屋土炕上堆着新铺的稻草,萧承煜坐下时,草屑沾在他染血的衣襟上。
阿梅翻出个粗陶碗,盛了粥递给他,他却推给昭娘:"你先吃。"
"我不饿。"昭娘摸出怀里的干馍,掰了一半递过去。
他没接,盯着她的脚:"麻鞋磨脚?"
"不。"她低头,见麻鞋边缘沾着草汁,"比地下河的石头软。"
陈虎从灶房端来药罐:"这是张婶子配的金创药,治箭伤的。"
萧承煜扯下肩上的破布,箭头还嵌在肉里,周围的皮肤己经肿成青紫色。
昭娘伸手去接药碗,被他按住手腕:"你手凉。"
"我不凉。"她挣开,"疼就咬块布。"
他真咬了块粗布,药粉撒上去时,整个后背绷得像张弓。
阿梅在旁边攥着帕子抹眼泪,陈虎背过身去劈柴,斧头砍在树墩上,咚——咚——
"当年我爹跟着先太子爷打北境,中过三箭。"陈虎突然说,"头回在雁门关,箭头卡在肋骨里,军医说要锯骨头。
太子爷蹲在帐外守了整宿,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后来我爹活了,把这句话刻在烟杆上。"
萧承煜的手顿了顿,药碗里的药粉簌簌往下掉:"你爹...陈长庚?"
陈虎点头:"前年冬月没的,咽气前把烟杆塞我手里,说'要是见着太子爷的骨血,替我磕三个响头'。"
他突然跪下来,膝盖砸在泥地上,声音发闷:"陈虎给小殿下磕头。"
昭娘手里的药碗差点摔了。
萧承煜去扶他,却扯动伤口,疼得倒抽冷气:"起来。"
"不。"陈虎抬头,眼眶发红,"我爹说,太子爷是天下最干净的人。
您要是嫌我脏,我给昭娘姑娘磕。"
"别。"昭娘慌了,伸手去拉他,"快起来。"
阿梅也蹲下来拽哥哥的胳膊:"哥你疯了,这是在人家屋里!"
"起来。"萧承煜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受不起。"
陈虎这才起来,抹了把脸:"张叔家的小子刚捎信,衙役往村东头去了。
我让老李家的小子把牛赶到东边,引他们往河沟子走。"
"能撑多久?"萧承煜问。
"半柱香。"
昭娘突然听见马蹄声。
不是村东头的牛叫,是铁蹄踏在土路上的闷响,一下,两下,越来越密。
陈虎冲到门口,掀起门帘看了眼,转身喊:"往地窖去!"
萧承煜抓过桌上的剑,剑鞘撞在炕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昭娘摸了摸鬓边的银簪,跟着他往灶房跑。
陈虎掀开灶膛里的木板,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下去,我殿后。"
"一起。"萧承煜说。
"我熟路。"陈虎推他,"小殿下带着昭娘先走。"
马蹄声己经到村口了。
昭娘踩上木梯,手被萧承煜攥得生疼。
他的掌心全是汗,混着血的腥气。
地窖里有股霉味,阿梅点了盏油灯,照见西壁堆着红薯。
"门后有块青石板。"陈虎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推三尺能卡住。"
萧承煜扶着昭娘蹲下,剑横在膝头。
外面传来砸门声,有人喊:"搜!
连灶膛都别漏了!"
昭娘攥紧他的袖口,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擂鼓。
萧承煜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别怕。"
她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攥住他。
地窖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灯芯"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在红薯上,很快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