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冲进老杨家时,李大人正蹲在灶前拨弄柴火。
铁锅咕嘟响,煮着半锅红薯粥。
“追兵离村口三里。”萧承煜抹了把脸上的水,腰间的剑还滴着河泥。
他身后谢昭娘抱着抄经本,发梢的水珠子砸在青石板上,嗒嗒响。
李大人抬头,眼角的皱纹里沾着灶灰:“陈虎带阿梅去开地道口了?”
“陈虎说地道能通到后山土地庙。”萧承煜扯下湿外衣搭在椅背上,“但得留人引开追兵。”
李大人把粥锅往边上推了推:“引开容易,拖久难。”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抖开是张皱巴巴的地图,“这是十年前修水利时画的,青棠村地下有三条地道——东头猪圈下,西头老槐树根,南头磨盘旁。”
谢昭娘凑过去看,指尖点在西头老槐树位置:“周伯说过,先太子当年赈灾,在各村修过避兵道。”
“正是。”李大人用茶盏压平地图角,“陈虎带村民走东头,阿梅带妇孺走南头,你们俩——”他抬眼看向萧承煜,“守西头老槐树,等追兵围上来,往村北引。”
萧承煜指节敲了敲地图:“能拖多久?”
“半个时辰。”李大人从袖中摸出枚铜哨,“吹这个,我的旧部在村外五里接应。”
谢昭娘突然拽他袖子:“我跟你一起。”
萧承煜转头,她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像沾了晨露的蛛丝:“你走地道。”
“不。”她抱紧抄经本,“血书和账册在我这儿,我走不了。”
李大人咳嗽两声:“昭娘说得对。那便改改——陈虎带村民先撤,你们俩守村东,等敌人进了村口,往晒谷场引。”他指了指窗外,“晒谷场有麦垛,能藏人。”
萧承煜点头,转身往门外走:“我去拿火把。”
谢昭娘跟上去:“我帮你。”
他们在柴房翻出半筐松明子,萧承煜捆火把时,谢昭娘突然拽他手腕:“你看。”她指着柴房角落,堆着半袋干草,上面压着块破布,“这是阿梅的针线篮?”
萧承煜没说话,火把“啪”地掉在地上。
村口传来马蹄声。
“来了。”他弯腰捡起火把,火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去晒谷场。”
谢昭娘跟着跑,抄经本撞得心口疼。
晒谷场麦垛堆得老高,像座小山。
他们躲在最后一垛后面,能看见村口扬起的尘土。
“三队骑兵,两队步兵。”萧承煜数着,声音像冰碴子,“大概两百人。”
谢昭娘攥紧银簪,上面的“昭”字硌着掌心:“能拖半个时辰吗?”
“能。”他摸出怀里的匕首,“麦垛浇了油,点着能挡一阵。”
远处传来陈虎的喊:“往这边!”
追兵转向村东。
萧承煜松了口气,刚要拉谢昭娘往麦垛后躲,突然听见“咔嚓”一声——
是西头老槐树方向。
谢昭娘脸色一白:“地道口!”
萧承煜拽着她往老槐树跑。
树根下的青石板被掀了一半,两个士兵举着火把,正往地道里探。
“拦住他们!”萧承煜甩出匕首,扎中左边士兵的手腕。
那士兵惨叫着松手,火把掉在地上,引燃了地道口的干草。
谢昭娘冲过去,抄起地上的石头砸右边士兵。
石头砸中他额头,血“唰”地流下来。
士兵踉跄两步,撞在老槐树上,昏了过去。
萧承煜踢开青石板,地道里冒出浓烟——有人在下面放火。
“陈虎他们还没进地道?”谢昭娘声音发颤。
萧承煜摸了摸地道口的温度,摇头:“烟是往上冒的,火在下面。”他转身拽住她的手,“走,回晒谷场。”
“来不及了!”谢昭娘挣开他的手,“地道被封,村民往哪儿撤?”
马蹄声更近了。萧承煜扯她往麦垛跑:“先保住你自己——”
“我父亲说过!”谢昭娘突然喊,“他当年在青棠村练兵,有条秘密小径通往后山!”
萧承煜脚步顿住:“什么小径?”
“村北悬崖边,老松树旁,有块能推开的石头。”她抓着他的衣襟,“我十岁那年,父亲抱我看过——石头后面是条石缝,能爬出去!”
萧承煜盯着她的眼睛,里面有团火在烧:“你确定?”
“确定。”她点头,“父亲说那是给败军留的退路。”
追兵的喊杀声己经到了村口。
萧承煜扯着她往村北跑,抄经本在怀里颠得生疼。
老松树在悬崖边歪着,树皮皴裂如刀刻。
谢昭娘扒开松针,露出块半人高的青岩。
她伸手推,石头纹丝不动。
萧承煜上前,两人一起用力——“咔”,石头往旁边滑了半尺,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石缝。
“能过吗?”谢昭娘探头看,石缝仅容一人侧身。
萧承煜摸出火折子点燃,照亮石缝里的脚印:“有人走过。”
追兵的火把己经照到了村北的篱笆。谢昭娘拽他:“进去!”
他们刚挤进石缝,外面传来士兵的喊:“在这儿!”
萧承煜反手推上石头,黑暗立刻裹住两人。
谢昭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萧承煜的呼吸,一下一下,像鼓点。
“昭娘。”他的声音在石缝里闷着,“你父亲说的,是真的?”
她摸黑抓住他的手:“是真的。”
石缝深处传来滴水声,叮咚,叮咚,像在应和。
谢昭娘不知道这条小径通向哪里,不知道石缝尽头有什么,但她知道——
有些火,一旦点燃,就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