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里的路比谢昭娘记忆中更窄。
萧承煜走在最前,用刀背敲落头顶突出的岩块,碎渣扑簌簌砸在谢昭娘肩头。
她摸黑拽着前面阿梅的衣角,能听见陈虎在后面低声哄着吓哭的小娃:"乖,叔背你,闭紧嘴啊。"
地道被烧时陈虎拽着阿梅冲出来,正撞进萧承煜怀里。"周伯说这小径能通后山。"谢昭娘喘着气把石头缝指给众人看,"我爹当年画过图——"话没说完,村口己经亮起火把。
现在石缝里挤着十七口人。
老妇的裹脚布刮在岩棱上,撕拉一声裂了;小娃的银锁磕在石壁,叮铃响得人心慌。
萧承煜突然停住,谢昭娘撞在他背上。"嘘。"他侧耳,上方传来脚步声。
"搜仔细了!跑了逆贼余孽,你们脑袋都别要!"
火把的光透过石缝漏进来,照出阿梅惨白的脸。
陈虎把小娃塞进她怀里,自己挡在老妇前面。
谢昭娘摸到萧承煜的手,他掌心全是汗。"往深处挪。"他压低声音,带着众人退进岩缝分叉处——那是块仅容三个人的凹洞,老妇的拐棍"当"地磕在石头上。
脚步声停在头顶。"这石头缝能过人?"
"李大人说逆贼可能翻后山。"另一个声音粗哑,"咱把守住出口,看他们往哪儿跑!"
火把光晃了晃,渐渐远了。
阿梅怀里的小娃突然打了个喷嚏,谢昭娘心脏差点跳出喉咙。
陈虎的手按在她肩上,滚烫的,像块烧红的铁。
"走。"萧承煜摸出火折子晃了晃,石缝尽头有淡青色的光。
谢昭娘数着自己的步数,一百,两百,三百——天光突然涌进来,刺得她眯起眼。
出口是片灌木丛。
萧承煜扒开枝叶,谢昭娘跟着望出去,血"轰"地冲上头顶。
二十步外的土路上,七八个士兵正倚着刀打盹,红缨枪尖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为首的军官腰间挂着虎符,谢昭娘认出来,那是禁卫军的标志。
"退回去。"萧承煜拽她,可后面的老妇己经踉跄着挤到洞口。
小娃"哇"地哭出声,军官猛地抬头。
"什么人?"
刀出鞘的声音连成一片。
陈虎抄起块石头,被萧承煜按住手腕。"别硬来。"他盯着人群里的李大人——老人正扶着腰,官服被石缝刮得破破烂烂,可腰间的玉佩还在,羊脂玉,刻着"忠慎"二字。
李大人突然挺首背。
他扯了扯衣襟,从怀里摸出枚铜印,往军官面前一递:"张某,十年前任兵部左侍郎。"
军官盯着铜印,瞳孔缩了缩。
谢昭娘见过那印,周伯说过,李大人当年批过二十万军粮,这印子在军中比圣旨还管用。
"李大人?"军官声音发颤,"您...您怎会和逆贼——"
"逆贼?"李大人冷笑,手指叩了叩军官腰间的虎符,"当年先太子平北狄,你爹还是个百夫长,是先太子亲手给他裹的伤。"他往前一步,"现在新帝要清剿的'逆贼',是当年为先太子挡箭的旧部,是给北境百姓送粮的老兵!"
军官的刀慢慢垂下去。
谢昭娘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可...圣上口谕..."
"圣上口谕要的是赤焰印,不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李大人抓住他手腕,"你娘在老家等你寄银子修祠堂,你儿子周岁宴的红蛋还没发——你是要当刽子手,还是要当护民的将军?"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
悠长,低沉,像闷在云里的雷。
军官猛地抬头,谢昭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晨雾里,隐约能看见旌旗的影子,绣着的玄色麒麟在风里翻卷。
萧承煜的手紧了紧。
谢昭娘知道那旗,周伯说过,先太子旧部里,只有张将军的亲兵营用玄色麒麟旗。
军官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扯下头上的红缨,扔给身边的士兵:"放他们走!"
"承煜。"谢昭娘拽他的袖子,"走啊!"
萧承煜没动。
他望着晨雾里翻涌的旌旗,喉结动了动,低低说了句:"来了。"
号角声更近了,混着马蹄声,像要把晨雾撕成碎片。
谢昭娘听见陈虎喊"走",阿梅拽着小娃往前跑,李大人拍了拍她的肩。
可她的目光被萧承煜锁住——他望着旌旗来处,眼里有团火,和十年前她爹抱她看石缝时,眼里的火一模一样。
"昭娘。"他突然转身,握住她的手,"等出了山,我带你去看我娘种的梅花。"
谢昭娘鼻子一酸。
石缝里藏了十年的抄经本在怀里发烫,她摸了摸,摸到父亲血书的位置——那里有块凸起的痕迹,像颗跳动的心脏。
号角声撞碎了最后一层晨雾。
谢昭娘听见马蹄声里混着熟悉的喊杀声,像潮水漫过山脚。
她拽着萧承煜往灌木丛外跑,风灌进领口,带着股清甜的梅香,像极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