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卯时三刻的晨光裹着寒露渗入椒房,苏沉璧对着菱花铜镜轻抿口脂,指尖却在触及心口时骤然停顿——那里有片淡青色的淤痕,形状竟与昨夜药庐密道中所见的蛊虫图腾分毫不差。铜盆里的洗脸水泛起细微涟漪,倒映出她眼下浓重的青黑,像被人用烟墨狠狠揉进皮肤,恰似七日前那场险些要了她命的药庐大火。
"娘娘,燕窝粥温好了。"翠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女捧着描金食盒的手微微发抖,鎏金花纹在晨光中明明灭灭,恍若她昨夜在火场中看见的鬼火。苏沉璧接过碗盏时,莲子的甜香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腥,如同毒蛇信子般钻入鼻腔。匙尖触及碗底的刹那,她瞳孔骤缩——三两片干枯的红花静静躺在米浆里,暗红色的纹路像极了冷宫枯井里骸骨心口的金针。
"谁让你放的?"食盒被重重摔在妆奁上,胭脂水粉簌簌掉落,在青砖上溅开星点嫣红。翠珠"扑通"跪下,发间的银簪磕在地上发出清越的声响:"奴婢不敢...是长春宫的刘姑姑,她说太后心疼娘娘身子虚,特赐了暖宫的方子..."少女抬起脸,眼角还沾着泪痕,右眼下那颗泪痣微微泛红,像极了苏沉璧七岁那年在父亲实验室里见过的变异蛊虫。
殿外突然传来金瓜击地的脆响,十六名禁军甲胄鲜明地分列两旁,红珊瑚珠串在晨风中轻晃,恍若一串血色的警示。为首的女官展开明黄绢帛,声音尖利如刀:"太后懿旨——皇后娘娘即刻移驾长春宫,如有延误,以抗旨论处。"
鎏金暖炉散发的香灰气息扑面而来,苏沉璧踏入长春宫时,檐下铜铃突然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哀鸣。太后斜倚在九曲鎏金榻上,月白缎面绣着的并蒂莲被熏香染得发灰,如同她此刻泛着青黑的脸色。谢蕴垂手立在一旁,湖蓝裙裾上绣着的曼陀罗花妖异非常,每片花瓣都像在轻轻颤动,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蛊虫扑来。
"皇后可知罪?"太后转动佛珠的速度陡然加快,每颗翡翠珠子里都封印着一只蜷缩的血色蛊虫,在她掌心汗渍的浸润下,竟透出些许活物的蠕动感。苏沉璧目光一凝,她昨夜在药庐残页中见过类似的蛊虫——噬心蛊,需以处子之血喂养七七西十九日,中蛊者会在剧痛中吐出内脏。
谢蕴适时上前,素白锦帕在指尖展开,那抹刺目的暗红如同一道伤疤,灼得苏沉璧眼眶生疼。"寅时三刻,奴婢亲眼看见春桃从娘娘寝殿出来,这锦帕..."她顿了顿,眼尾上挑的弧度带着猫科动物的狡黠,"还带着体温呢。"殿内诸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苏沉璧听见身后某个命妇的珠串掉落地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她此刻碎成齑粉的心跳。
"血渍边缘呈锯齿状,分明是人为泼洒。"苏沉璧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双生蛊在血管里发出细微的嗡鸣。她扯开外袍,露出月白色中衣,腰间系着的合欢锦囊里掉出半片晒干的茉莉——那是萧景珩三日前托人送来的,说是能缓解她夜间的蛊毒发作。
太后突然剧烈咳嗽,手帕掩住嘴角时,苏沉璧瞥见那抹黑血——黑中透紫,边缘泛着金色细芒,正是噬金蛊发作的征兆。记忆如闪电划过:三日前的宴会上,谢蕴曾亲自为太后布菜,那道清蒸鲈鱼的鱼腹里,不正藏着与眼前相同的金色细芒?
"臣妾恳请太后允许太医诊脉。"苏沉璧跪倒在地,青丝散落肩头,发间的珍珠步摇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光。谢蕴的指尖突然收紧,锦帕边缘露出一角明黄——那是先帝遗诏的颜色,苏沉璧在父亲的密档里见过,封皮上的蟠龙纹正是用蛊王的唾液绘制。
"不必了。"太后挥手示意,西名宫女抬着鎏金软轿上前,轿帘上绣着的百子图刺得苏沉璧眼眶生疼。她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母亲就是被这样的软轿抬进冷宫,再也没能出来。袖中蛊虫突然躁动,她指尖弹出一根银线,悄无声息地缠上谢蕴的裙角。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萧景珩的玄色披风卷着晨霜闯入,铁扳指在晨光中泛着暗红,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祭品。他的目光掠过苏沉璧散落的青丝,瞳孔骤然收缩,腰间佩剑出鞘三寸,寒芒映得谢蕴脸色发白。
"萧爱卿来得正好。"太后的声音里带着病态的温柔,"你表妹有了身孕,可孩子的父亲..."她故意拖长声音,佛珠突然断裂,数十只噬心蛊扑向萧景珩。苏沉璧惊呼出声,却见那些蛊虫在触及他衣襟时纷纷爆成血雾——他内衬上绣着的鹰首图腾,正是用蛊王天敌的羽毛织就。
谢蕴的裙角突然裂开,半卷遗诏滑落出来。苏沉璧眼尖地看见"传位皇女"西个字,墨迹还未完全干透。太后脸色骤变,萧景珩却在此时俯身拾起遗诏,指腹擦过"谢"字印章时,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如此。"他的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冰寒,"太后是想让谢姑娘腹中的孩子冒充皇室血脉,从而..."话未说完,长春宫的地砖突然裂开,无数蛊虫涌出,每只虫子的翅膀上都印着谢蕴的曼陀罗花纹。苏沉璧感觉心口的血卵剧烈震动,双生蛊之力不受控制地涌出,在指尖凝成一朵金色莲花。
太后惊恐地后退,却被自己的佛珠绊倒。苏沉璧看见她颈间的胎记——那是一块暗红色的斑块,形状竟与萧景珩后背的刀痕一模一样。记忆突然拼图成功:父亲笔记里提到的"龙脉容器"、太后多年未愈的怪病、还有谢蕴那从不示人手腕的疤痕...
"你不是太后。"苏沉璧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你是当年偷换皇子的乳母,真正的太后,早在二十年前就被你们害死了!"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谢蕴的脸色瞬间惨白,她转身想逃,却被萧景珩挥剑斩断去路。太后突然发出刺耳的尖笑,从袖中掏出一枚血珠,那是用真正的太后精血炼制的蛊毒:"就算知道又如何?龙脉的秘密,你们永远也猜不透!"
血珠炸裂的瞬间,苏沉璧被萧景珩护在身后。她听见他闷哼一声,温热的鲜血溅在她脸上,带着一丝熟悉的冷松香。远处,西山矿脉方向传来沉闷的轰鸣,如同远古巨兽的心跳。谢蕴趁机撞开窗户,漫天的蛊虫涌进来,遮蔽了最后一丝晨光。
"阿珩!"苏沉璧的呼喊被蛊虫的嗡鸣淹没。萧景珩的铁扳指掉在她脚边,内侧的刻痕在血污中若隐若现——那是一串被磨损的数字,她突然意识到,那是她的生辰八字。而在长春宫的暗处,太后正对着一尊莲花状的祭坛喃喃自语,祭坛中央,放着一个刻满符文的锦盒,盒盖上,赫然印着谢家矿山的印记。
蛊虫越来越密,苏沉璧感觉意识逐渐模糊。在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萧景珩眼中倒映的自己,以及他唇语中反复呢喃的三个字——活下去。而在他们脚下,长春宫的地砖下,隐约可见一条蜿蜒的地道,尽头处,闪烁着幽蓝的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