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暮春的乱葬岗笼罩在一片灰紫色的雾霭中,苏沉璧跟着萧景珩踩过层层叠叠的荒坟,靴底碾碎的不仅是陈年枯叶,还有嵌在土中的碎骨——这里埋着的,多是太医院试药而死的宫人,或是宫斗中陨落的冤魂。男人的玄色披风拖在身后,扫过某座歪斜的墓碑时,突然顿住。
“到了。”萧景珩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沙哑中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苏沉璧抬头,只见一座三尺高的无字碑立在野蒿丛中,碑前摆着半块发霉的月饼,旁边斜插着一支褪色的银簪——那是女子常用的式样,簪头刻着的莲花纹,与太后佛珠上的图案有七分相似。
萧景珩蹲下身子,用袖口轻轻拂去碑上的浮土。苏沉璧这才发现,碑身右下角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像是指甲划过的痕迹,歪歪扭扭拼成“珩”字。男人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芝麻糖,整齐地码在碑前:“母亲生前最爱吃这个,却总说太甜,吃多了会蛀牙。”
“她...是怎么...”苏沉璧的话卡在喉咙里。萧景珩解下披风铺在坟前,动作轻得像是怕惊醒沉睡的人:“永寿十七年,她因撞见太后与父亲炼制双生蛊,被割去舌头,剜去双目,丢进乱葬岗。”他突然笑了,指尖着银簪上的莲花纹,“我后来才知道,她每天夜里都会爬回冷宫,隔着墙给我送掺了自己血的药汤,为的是延缓蛊毒发作。”
苏沉璧感觉心口像是被重物压住,喘不过气来。记忆如潮水翻涌:七岁那年的某个雪夜,她躲在父亲实验室的柜子里,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爬进来,怀里紧抱着一个药罐。父亲皱着眉接过罐子,女人摸索着往她手里塞了块芝麻糖,掌心的老茧擦过她的虎口,带着草药的苦味。
“对不起。”她轻声说,膝盖陷进潮湿的泥土里,“那时我被灌了,什么都不记得...”
“我知道。”萧景珩打断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套茶具。说是茶具,不过是个缺了口的铜壶、两个粗陶杯,还有半块压缩的茶饼。他用枯枝拨弄出一个小火堆,铜壶里的水很快沸腾,却在倒入杯中时,泛起诡异的青黑色——那是常年浸泡蚀心散留下的痕迹。
“尝尝?”他将茶杯递给她,自己端起另一杯,“这是母亲教我的法子,用乱葬岗的苦菊根煮水,能压下蛊毒的腥气。”苏沉璧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沿刻着的小字:“忍”。那字迹与无字碑上的刻痕如出一辙,显然是同一人所为。
茶水下肚,苦涩中带着铁锈味,苏沉璧却觉得喉头一暖。萧景珩凝视着跳动的火光,金色的眼睛里映着微澜:“她临死前,用指甲在碑上刻下我的名字,却连‘景’字都没写完。”他突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父亲没告诉你吧?当年双生蛊实验,需要活祭十二名孩童,而我...是第十三个。”
苏沉璧的茶杯“当啷”落地。她想起太医院密室里的青铜鼎,想起十二具心口插着玉牌的孩童尸体,终于明白为何萧景珩的生辰八字会出现在冷宫女尸的金针上——他本就是该被献祭的“多余者”,却因母亲的拼死保护,成了实验的漏网之鱼。
“所以你后背的刀痕...”她的声音发颤。萧景珩站起身,褪去上衣。月光照亮他精瘦的脊背,狰狞的刀痕从左肩蜿蜒至尾椎,在蛊纹的映衬下宛如一条沉睡的金蛇:“七岁那年,你父亲说需要观察蛊虫在活体中的生长轨迹,你便拿着手术刀,在我后背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你当时哭着问父亲会不会疼,他说睡一觉就好,于是你亲手给我喂了。”
记忆碎片如利刃划破脑海。苏沉璧看见自己穿着白大褂,小手握着带血的柳叶刀,父亲在旁温柔指导,而萧景珩被绑在手术台上,睁着一双毫无焦距的眼睛。她突然剧烈呕吐,胃里翻涌的不仅是苦菊茶,还有七年来压在心底的愧疚。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擦去嘴角的污渍,声音哽咽。萧景珩穿好衣服,蹲下来与她平视:“因为我知道,只有当你记起一切,我们才能真正破除双生蛊的诅咒。”他的指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而且...我不想让你恨自己。”
铜壶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苏沉璧抬头,只见乱葬岗深处腾起绿色烟雾,那是谢家独有的“腐骨烟”。萧景珩瞬间拔剑出鞘,却在看清来人时瞳孔骤缩——林清远扶着浑身是血的谢蕴,正穿过雾霭走来。谢蕴的半枚血卵吊坠己碎成齑粉,她的右胸插着萧景珩的铁扳指,透明的皮肤下,黑色蛊虫正顺着血管疯狂游走。
“好感人的母子情深。”林清远阴笑,随手将谢蕴甩在地上。女人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迅速干瘪,化作一堆黑色粉末,唯有铁扳指完好无损,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可惜,你们的温情戏,该落幕了。”
萧景珩挥剑斩向对方,却见林清远抬手抛出一个青铜铃铛。铃声响起的瞬间,苏沉璧感觉血卵之力疯狂躁动,而萧景珩的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后退,金色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全身。
“这是太后用初代蛊王骸骨炼制的‘摄魂铃’。”林清远逼近,袖口滑出一排刻满符文的银针,“只要铃声不停,摄政王就会逐渐失去理智,变成真正的蛊王容器。”
苏沉璧猛地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双生蛊的终极秘密,藏在孩子的第一滴泪中。”她望向萧景珩,只见他的眼神逐渐被金色吞噬,却在扫过无字碑时,眼角滑落下一滴泪。那滴泪落在碑前的芝麻糖上,竟绽开一朵鲜红的曼陀罗花。
“阿珩,接住!”她抓起铁扳指掷向对方,同时咬破舌尖,将心头血滴在曼陀罗花上。花朵瞬间疯长,藤蔓缠住林清远的脚踝,而萧景珩在触碰到铁扳指的刹那,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苏沉璧,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林清远怒吼,银针射向她的咽喉。千钧一发之际,萧景珩挥剑斩断银针,却在接触到她的瞬间,蛊毒突然爆发。他的利爪划过她的脸颊,鲜血滴在无字碑上,竟与萧景珩的泪融合,在碑面映出一行小字:“解铃还须系铃人,双生血泪破蛊王。”
林清远趁机抛出水晶棺,里面的“完美宿主”缓缓睁眼,与萧景珩一模一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苏沉璧感觉血卵与宿主产生共鸣,而乱葬岗的地底,传来初代蛊王骸骨的心跳声。
“该结束了!”林清远狂笑,铃声愈发急促。萧景珩的身体开始悬浮,朝着水晶棺飞去,而苏沉璧被曼陀罗藤蔓缠住,无法动弹。她望着萧景珩逐渐透明的身影,突然想起母亲日记的最后一页——那是一张泛黄的画像,画中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她,对面站着的青年男子,竟与林清远有七分相似。
“你是...我舅舅?”她的声音带着震惊。林清远的笑容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母亲还是没能忍住,是吗?”他抬手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左眼角的朱砂痣,“没错,我是苏仲平的弟弟,也是你母亲的亲哥哥。”
惊天霹雳在头顶炸响。苏沉璧感觉天旋地转,而萧景珩在这时,突然挣脱了铃声的控制,一剑刺穿林清远的胸膛:“不准...碰她。”
林清远倒地前,将铃铛扔向水晶棺。铃声与棺盖闭合的声响同时传来,萧景珩的身体被吸入棺中,金色鳞片覆盖了他的每一寸皮肤。苏沉璧拼尽全力挣脱藤蔓,却只来得及抓住他的手。
“阿璧,记住...”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冷宫里的枯井...有母亲的日记...”话未说完,水晶棺己完全闭合,一道黑色光柱从地底升起,将棺材托向西山矿脉的方向。
苏沉璧跪倒在地,望着天空中逐渐消失的黑点,泪水砸在无字碑前的曼陀罗花上。花朵瞬间枯萎,露出土壤中半块泛黄的纸页——那是母亲日记的残页,上面写着:“双生蛊的真正宿主不是一人,而是...”
远处,西山矿脉传来震天动地的轰鸣,一道黑色光柱首冲天际。苏沉璧握紧铁扳指,站起身来。乱葬岗的风卷起她的裙摆,露出小腿上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那是与萧景珩相同的蛊纹,此刻正与矿脉方向产生共鸣。
她知道,真正的终局即将开启。而母亲日记中未说完的秘密,或许就藏在那口枯井里,藏在初代蛊王的骸骨中,藏在她与萧景珩交织的血脉里。
“等着我,阿珩。”她轻声说,转身走向冷宫的方向,“我一定会带你回来。”
夜幕深沉,乱葬岗的无名碑在风中呜咽。苏沉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雾霭中,而在她身后,林清远的尸体下,渗出的黑血竟汇聚成一个莲花图腾,朝着矿脉方向蔓延而去。
悬念提示:
1. 林清远作为苏沉璧舅舅的身份揭露,是否意味着他另有苦衷?他为何要协助太后?
2. 母亲日记残页中“双生蛊的真正宿主不是一人”究竟何意?是否暗示苏沉璧与萧景珩之外另有宿主?
3. 萧景珩被吸入水晶棺后,与“完美宿主”的融合将产生何种异变?
4. 乱葬岗曼陀罗花枯萎时露出的残页,与冷宫里的枯井秘密有何关联?初代蛊王的骸骨是否藏着逆转一切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