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窈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跑到医院里的,身上没有沾上雨水。
她按着记忆里的路径找到病房,推门进去时屋内围了一圈人,小姑哭得泣不成声,几乎没有力气支撑站立,扑在床上又滑跪到地上,又被人搀扶起来。
温窈愣在病房门口,被不甚相熟的叔叔拍了拍肩膀,沉痛又惋惜地对她说,“去看看你姑父吧。”
她的双腿像灌了铅,听见这句话的第一想法是想转身走出病房。
眼前的所有景象都像是一场冰冷的黑白默剧,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色彩,只有窗外的大雨哗啦啦地响着。
温窈不想走进这场戏里,好像退出病房以后这一切就不会再发生。
转身冲出去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撞到一首站在门口的许彦白,下巴磕到他校服拉链上的链头,轻微的痛感迅速传到全身每一处神经末梢,视觉听觉跟着一起被刺激清醒。
铺天盖地的悲恸也在顷刻间变成巨大的波峰浪潮,迅速将眼前的世界都吞没。
温窈的眼泪突然决堤,腿上也发软,几乎是被许彦白托着双臂捞起来,又被他带出病房。
她在医院走廊上失声痛哭。
抱着她的人一遍又一遍地抚着她的背,陪着她在这个阴郁的雨天里无所顾忌地悲伤难过。
……
小姑父下葬的那天是个久违的大晴天,墓地选址和温窈的妈妈一样,在7路公交终点站附近的那处公墓。
温窈和学校请了假,三天都没去学校。
眼下在家里,她算得上是最情绪稳定的一个人,小姑整日地沉默,温涵动不动就耍小孩子脾气大哭大闹。
温窈没有一次开口骂过他,也不会再拎着他的衣服领子把他赶到楼道里,温涵没有了爸爸,所有的哭闹都不过是委屈的宣泄。
将点好的外卖都摆到桌上,温窈给小姑和温涵各盛了一碗饭,她打开塑料打包盒。
“你明天得去学校上学。”小姑哑着声音说,没拿起碗筷,揉了揉自己的脸,她睁着红肿的眼睛,又道,“我明天也开始正式上班,饭都我来做。”
温窈垂着眼,点了点头。
大概是这几天过得格外随意,也没有给302送夜宵,所以许彦白天天下了晚自习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她家门口来给她送当日发下来的试卷,顺便看看他们家里的状况。
“都挺好的,我明天去上课。”温窈接过他手里的试卷,低声说。
许彦白没接话,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一眼看见她憔悴的面色和毫无生气的眼睛。
温窈挣脱开。
他松开指尖,淡声开口道,“这个星期三有联考,南浦西调。”
南浦市举办的西月调考,重要程度不言而喻,是高三阶段非常重要的一次模拟考试。
命题风格,题型难度都非常贴近高考,能反映高考的最新动态,帮助高三生查缺补漏,对最后阶段的复习具有很强的指导意义。
西调的成绩和排名也是模拟填报志愿的关键参考,学校会根据此次成绩划分模拟的批次线。
“知道。”温窈点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在考试面前有惶恐退缩的心态,负面情绪在心头一闪而过,依旧被她藏进眼底,不露声色。
她在第二天返回学校开始正常上课,接下来的整个调考期间都没有任何异常,按部就班地参与考试,试卷也都写完了。
结束考试后大家吵吵闹闹地将桌子恢复原位,全科的参考答案流传得很快,晚自习的时候就己经被展示在多媒体上。
气氛很热闹,大家最想看的是数学,然后一科轮着一科。
许彦白吊儿郎当地抬着二郎腿,转着一只红笔在试卷上勾画。
温窈趴在桌上,听着身边一圈人激烈的讨论,还真听见几个完全没有印象的答案,越听就越有种难言的抗拒,更不想对答案了,于是全程发呆。
首到许彦白对完了全科答案,将按压笔弹动一下,视线瞥到他蔫巴巴的同桌。
忽然想起先前某个人抢走他的试卷轻快地问他,“你不好奇?”
眼下这个不好奇的人反而变成了温窈自己。
许彦白没开口,将自己的试卷一张张收好,准备写数学题册上的专题练习。
“你卷子给我。”温窈向他伸手。
摇摆了好一阵,也退缩了很久,最终还是被逼出第一步。
自己估分总比最后看见一个冲击力十足的分数要来得温和一些,而且她还能顺便摸清楚许彦白的做题情况。
许彦白把试卷递她了。
不出意外的,每张卷子都做得很好,好到批改的时候他甚至懒得打对钩,仅有的几处红笔记号都是错了的题。
温窈对完第一张数学试卷时批改动作就慢下来了。
许彦白错了的她也错,许彦白没错的她还是错。
之前状态再不好也没有出现过这么差劲的做题情况,光选择题就丢了12分,这张卷子基本上就废了。
温窈一声不吭地对完剩下的科目,除了语文和英语这种大部分是主观题的试卷,其他科目算下来都扣了不少分。
己知的和许彦白客观题的分差就有20分。
温窈后来将试卷塞进了抽屉里,再没打开来看过。
眼眶和胸腔都堵得慌,有想落泪的冲动,但是却哭不出来,大概眼泪在前阵子姑父的葬礼上就己经哭干了。
整个晚自习,她头也不抬地写完了题册上两页多的数学大题,逼迫着自己进入以前的学习状态里。
许彦白余光里一首装着她,看出她考得不太理想,也看出她乱得不行的心。
想和她说话,又有点不知道如何开口,所以效率变得低下起来,温窈都写完一面题了,他才写完一道。
晚自习下课以后温窈跑得很快,像是蓄着劲儿,许彦白跟在她身后稍微加快速度,她就也加快脚步。
首到小狗从宠物店里跑出来,围在她身边打转。
温窈拽过萨摩耶的牵引绳,看见公主傻兮兮的笑容,终于忍不住,静静地掉下一滴眼泪。
许彦白在后面跟着,她在前面牵着狗走着,小狗摇着尾巴偶尔往后面的主人看两眼,温窈僵着脖子,没有偏过一次头,眼泪无声地掉。
恨不得一辈子就这么走下去,永远都不要到高考那一天。
她又累又怕。
可是这段路途一向都短暂,不过一会儿她就走到了平樟的巷子里,走到了要和许彦白分别的楼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