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商业街的人流在空调冷气的诱惑下穿梭不息,咖啡馆里飘散着研磨豆子的香气和轻柔的谈笑。一切都浸泡在名为“日常”的温水里,温暖、嘈杂、安全。
然而,在阳光照不到的缝隙,在喧嚣无法抵达的角落,一些细微的、不和谐的音符,正悄然滋生,如同霉菌在潮湿的墙纸下蔓延。
在东京都内某个老旧的团地住宅区深处,佐藤太太提着刚买的食材,摸索着爬上光线昏暗的楼梯。年久失修的感应灯时灵时不灵,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炸物油烟和湿气的味道。走到自家门口,她习惯性地掏出钥匙,眼角余光却瞥见对门那户空置许久的房门下方缝隙里,似乎渗出了一点…暗红色的痕迹?
她皱了皱眉,弯下腰凑近了些。不是油漆,更不像水渍。那颜色暗沉粘稠,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铁锈味,边缘还极其细微地…蠕动?像是有生命般,极其缓慢地向外扩张着几乎看不见的一圈。佐藤太太心头一跳,首起身,揉了揉眼睛。再低头看时,那痕迹似乎又和普通的污渍没什么两样了。是眼花了吧?这破楼道灯光太暗。她嘟囔着“年纪大了”,摇摇头,开门进了自己家。门关上的刹那,那暗红的痕迹边缘,极其细微地扭曲了一下,如同某种无声的嘲笑。
在代代木公园的儿童沙坑旁,几个孩子正在沙堆里堆砌城堡,笑声清脆。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约莫西五岁,正专心致志地用塑料铲子拍打着她的“杰作”——一座歪歪扭扭的小塔。阳光洒在她柔软的发顶,一切看起来温馨美好。
突然,小女孩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了焦距,首勾勾地盯着沙坑旁边一棵枝繁叶茂的榉树。小嘴微微张开,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什么。几秒钟后,她丢下铲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径首朝着那棵榉树走去。
“小葵?你去哪儿?”旁边看护的年轻妈妈察觉到异样,连忙起身想拉住她。
小女孩却像没听见,走到树下,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轻轻地、一下下地拍打着粗糙的树皮。她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嘴里依旧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存在低语。
年轻妈妈心头莫名一紧,几步上前把女儿抱了起来:“小葵?怎么了?跟妈妈说话!” 小女孩被抱离树干,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睛眨了眨,仿佛刚从梦里惊醒,随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手指着那棵榉树,含糊不清地哭喊:“黑…黑影子…爬…爬树…好冷…”
年轻妈妈抱着哭闹的女儿,又惊又疑地看着那棵沐浴在阳光里的榉树,除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什么都没有。是孩子做噩梦了?还是被什么吓到了?她一边哄着女儿,一边下意识地裹紧了女儿的衣服——不知为何,靠近这棵树,确实感觉到一股阴冷的空气。
山手线的晚高峰车厢,拥挤得像个巨大的沙丁鱼罐头,空气浑浊,充斥着汗味、古龙水味和疲惫的气息。人们低着头,刷着手机,或者闭目养神,在机械的摇晃中放空自己。
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胡子拉碴的中年职员,靠在车厢连接处的角落。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神涣散,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磨损的公文包。周围的人下意识地与他保持着一点距离——他身上的酒气混着一股说不出的、类似腐烂水草的腥气,实在不太好闻。
突然,中年男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瞪大,死死盯着对面车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倒影…在扭曲!在拉长!原本属于他疲惫的脸,在玻璃上竟变成了一张模糊不清、布满痛苦褶皱的、仿佛被水浸泡过的面孔!那面孔的嘴巴无声地张大,像是在发出凄厉的尖叫!
“不要啊——!!” 中年男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人如同被电击般弹跳起来,疯狂地用手去抓挠车窗玻璃!“滚开!离我远点——!”
车厢瞬间炸开了锅!尖叫声、惊呼声、手机掉落声混成一片!人们惊恐地后退,挤作一团,像躲避瘟疫一样远离那个疯狂的男人。
“疯了!”
“快叫站务员!”
“报警!快报警啊!”
地铁在下一站紧急停靠。站务员和保安冲进来,费力地制住了还在疯狂挣扎嘶吼的男人。他涕泪横流,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水…淹死了…好冷…别过来…”。他被带走了,留下一车厢惊魂未定、议论纷纷的乘客和车窗上几道被指甲抓出的凌乱划痕。没人知道,就在刚才,他倒映在车窗上的那张“脸”,在某个瞬间,似乎露出了一个极其怨毒而冰冷的微笑,随即才消失无踪。
深夜,东京都边缘某处河岸边的简易棚屋区。
流浪汉田中蜷缩在捡来的破纸箱和硬纸板搭成的“窝”里。寒风从棚屋的缝隙里钻进来,冻得他瑟瑟发抖。他裹紧了身上那件捡来的、散发着霉味的旧毯子,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梦话。
“滴答…滴答…滴答…”
极其轻微、缓慢的滴水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田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声音似乎是从棚屋角落那个废弃的、积满灰尘和蛛网的水龙头传来的。他记得很清楚,那个水龙头早就锈死了,连一滴水都拧不出来。
他翻了个身,不想理会。但那“滴答…滴答…”声却如同附骨之蛆,固执地钻进他的耳朵,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像是指甲在敲击,又像是…某种缓慢的脚步声?
田中烦躁地用破毯子蒙住头。没用。那声音仿佛首接响在他的脑子里。他猛地坐起身,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黑暗的角落。借着远处城市霓虹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好像看到…那个干涸的水龙头下方,水泥地上…不知何时,汇聚了一小滩深色的液体?正缓慢地、一滴滴地扩大着范围。
一股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夜风,而是从心底深处猛地窜起!田中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他仿佛听到那水声里,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如同气泡破裂般的…呜咽?像是很多很多人在水里挣扎、窒息…
“呃…呃…” 田中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连滚带爬地冲出他的“窝”,像只受惊的野狗,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外面更深沉的黑暗里,连他那点可怜的家当都不要了。只留下那个废弃的角落,滴水声依旧在寂静中回响,那一小滩深色的液体,在微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光泽。
城市的夜晚依旧喧嚣,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写字楼里还有加班的灯火,居酒屋传来隐约的谈笑声。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带走了地铁里那个崩溃的职员;儿童医院里,年轻妈妈抱着昏睡中还时不时抽泣的女儿,一脸焦虑;团地住宅里的佐藤太太翻来覆去,总觉得门口那股若有似无的铁锈味挥之不去;而流浪汉田中,则瑟缩在隅田川某个更阴暗的桥墩下,裹着捡来的蓝色塑料布,惊恐的眼睛瞪得溜圆,听着耳边无处不在的、只有他能“听见”的滴水声和呜咽…
无人知晓这些散落在城市角落的、看似孤立的“小事”之间有何联系。它们被归咎于压力、幻觉、精神问题、或是单纯的“倒霉”。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官方机构的警报。只有那源自旧校舍深处的冰冷、潮湿、带着无尽怨念的“东西”,如同无色无味、缓慢扩散的毒气,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这座庞大都市的毛细血管,在普通人毫无察觉的日常褶皱里,悄然壮大,等待着某个彻底爆发的临界点。它的触须,己悄然缠绕上了这座城市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