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剑道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慵懒地洒在图书馆靠窗的长桌上。神谷龙一单手撑着下巴,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封面烫金纹路的《西欧中世纪炼金术符号考》,眼神却聚焦在窗外新绿的枫叶上,思绪早己飘远。白金之星那无形的轮廓在他身侧若隐若现,赤红的双瞳也处于一种半休眠的放空状态。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特有的、如同初雪落地的轻盈感。雪代遥抱着几本关于地方民俗传说和古神道仪轨的书籍,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对面的空位上。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放下书本,翻开其中一本,专注地阅读起来。阳光在她乌黑的发丝和专注的侧脸上跳跃,宁静得仿佛一幅画。

神谷龙一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这己经成为他们之间一种奇特的默契。自从天台那次“便当事件”后,图书馆的这个角落,似乎成了两人默认的“共存空间”。互不打扰,却又心照不宣地存在于彼此的视野中。

偶尔,神谷龙一能感觉到雪代遥的目光会短暂地掠过他摊开的书页,或者停留在他随意放在桌边、用布条裹好的“雪走”刀柄上。她的眼神里不再有强烈的探究或忧虑,更像是一种…观察。观察一个强大而危险、却又遵循着某种奇特逻辑的存在。神谷龙一对此毫不在意,只要她不越界,她的目光与窗外的阳光并无区别。

“神谷会长!打扰了!”一个略显紧张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两个戴着学生会臂章的男生,抱着厚厚的文件,小心翼翼地站在几步开外,眼神敬畏地看向神谷龙一。作为神谷财团的继承人,他挂着学生会荣誉会长的头衔,虽然从不参与具体事务,但地位超然。

神谷龙一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仿佛没听见。

白金之星那半放空状态的赤红双瞳,懒洋洋地扫了过去。

两个男生顿时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其中一人硬着头皮,声音发颤地开口:“是…是关于下个月校庆预算的最终确认文件,还有…理事长希望您能出席开幕式剪彩…”

“放下。”神谷龙一的声音平淡无波,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是!是!”两人如蒙大赦,赶紧将文件轻轻放在桌角,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全程不敢看雪代遥一眼——这位转校生能若无其事地坐在“那位大人”对面,本身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且需要保持距离的事情。

雪代遥的视线从书本上抬起,平静地看了一眼那堆文件,又看了看神谷龙一那完全置身事外的侧影,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她重新低下头,指尖划过书页上一段关于“地缚灵成因”的描述,若有所思。

放学铃声响起,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校门。神谷龙一背着“雪走”,如同摩西分海般走在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上。喧嚣的议论声、女生们压抑的兴奋低语、男生们敬畏的视线…这一切都被白金之星无形的力场和他自身的冷漠隔绝在外。

他走过连接新旧教学楼的空中走廊。走廊尽头拐角的阴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焦虑和悲伤的低泣声,以及一种若有似无的、如同老旧木头受潮发霉般的灵异气息。

神谷龙一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这种程度的弱小灵体,连让“雪走”嗡鸣一下的资格都没有。白金之星的目光甚至都懒得投向那个角落。

然而,几秒钟后,他敏锐的感知捕捉到,那微弱的哭泣声停止了。一丝极其纯净、带着抚慰意味的灵力波动在角落处一闪而逝。紧接着,雪代遥的身影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惯常的平静,仿佛只是路过。

两人在走廊中段相遇。

没有言语。神谷龙一甚至没有看她。雪代遥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与他擦肩而过,走向另一个方向。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如同檀香与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那是她净化灵力后的余韵。

神谷龙一脚步未停,心中毫无波澜。清理垃圾,是巫女的本分。与他无关。

几天后,家政课教室。

空气中弥漫着面粉、奶油和烤制点心的香甜气息。学生们分组忙碌着,笑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交织。神谷龙一所在的小组却异常安静。同组的两个女生和一个男生,手脚僵硬,大气不敢出,眼神飘忽,根本不敢指挥这位“大佛”动手,甚至恨不得把他面前的原料都准备好。

神谷龙一抱臂靠在料理台边,冷眼看着组员笨拙地搅拌着面糊。他对这种幼稚的手工毫无兴趣,白金之星在他身侧无聊地“玩”着空气中漂浮的面粉颗粒。

“神谷同学,”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雪代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手里端着一个刚烤好的小纸杯蛋糕,蛋糕上点缀着新鲜的草莓,散发着的甜香。“我们组多做了一个,不介意的话。”

她将蛋糕放在神谷龙一面前的台子上,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传递一张纸。

同组的同学都惊呆了,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位雪代同学…胆子也太大了!

神谷龙一的目光终于从面糊移到了那个小巧精致的蛋糕上,又扫向雪代遥。她的眼神很坦然,没有讨好,也没有期待,就像在图书馆放下一本书。

“多管闲事。”神谷龙一的声音依旧冷淡。

雪代遥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回到自己的小组继续忙碌。

神谷龙一盯着那个草莓蛋糕看了几秒。白金之星那无形的“手指”似乎戳了戳蛋糕上鲜红的草莓。最终,他伸出手,拿起蛋糕,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松软香甜,带着草莓的微酸,意外的…不难吃。

他几口吃完,将纸杯扔进垃圾桶。继续抱臂当他的“监工”。只是周围紧绷的空气,似乎因为他这个小小的动作,莫名其妙地松弛了一丝丝。

同组的同学互相交换着劫后余生的眼神,感觉捡回了一条命。

剑道部训练场外。

神谷龙一并非部员,但他偶尔会路过。今天,场内的气氛似乎格外凝重。透过敞开的门,可以看到雪代遥穿着剑道护具,手握竹剑,正与剑道部的主将进行稽古(练习对战)。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步伐沉稳,每一次挥剑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与神道流或北辰一刀流等主流流派不同,更像是某种古老神道仪式的延伸,简洁、高效、带着一丝净化般的凛然。

“砰!”一声清脆的竹剑交击声。雪代遥抓住对方一个微小的破绽,竹剑如同灵蛇般突入,精准地点在对方的胴甲(护胸)上。

“面(有效打击)!”裁判喊道。

剑道部主将,一个身材高大的三年级男生,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看向雪代遥的眼神充满了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个转校生加入剑道部不到一周,实力却深不可测。

神谷龙一只是瞥了一眼,便失去了兴趣。花架子。真正的生死搏杀,哪来这么多规矩。他背后的“雪走”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嗡鸣,仿佛在赞同主人的看法。他正准备离开。

“神谷君!”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叫住了他。是剑道部的顾问老师,一个热爱剑道的中年男人。他小跑过来,脸上带着热情和期待,“啊,神谷君!正好看到你了!雪代同学的剑术真是令人惊叹啊!听说神谷君在…呃…某些方面也造诣非凡?”他显然听说了些关于神谷龙一背着长条状物的传闻,但不敢明说,“不知有没有兴趣下场指导一下?我想雪代同学也一定很希望能和强者交流!”

场内的雪代遥也听到了,她摘下面罩,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清澈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神谷龙一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挑衅,只有一丝纯粹的好奇和…探究?

神谷龙一停下脚步,转过身,冰冷的视线扫过顾问老师,最后定格在雪代遥身上。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绝对自信的弧度。

“指导?”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她的剑,是用来‘净化’的。”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雪代遥手中的竹剑,“而我的刀,”他轻轻拍了拍背后被布条包裹的刀柄,“是用来‘斩灭’的。”

“道不同。”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转身离开。白金之星在他身侧显露出一瞬清晰的轮廓,赤红的双瞳带着睥睨一切的傲然,扫过整个剑道场,无形的威压让所有人心头一窒。

雪代遥握着竹剑,看着那个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挺拔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说的没错。她的剑,守护与净化是根本。而他的刀…是纯粹的毁灭之刃。但这截然不同的“道”,却又同样指向那些盘踞在阴影中的存在。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戴上面罩,眼神变得更加坚定。无论道是否相同,在这个被灵异侵扰的世界里,力量本身,就是对话的基础。

放学路上,樱花季己过,道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绿意。神谷龙一独自走着。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能感觉到,雪代遥的气息远远地缀在后面,似乎在处理河边一个微弱的水鬼怨念。

烦人的巫女…他心想,脚步却并未加快。

白金之星在他身侧,迎着夕阳的方向,缓缓握紧了拳头。力量在平静中沉淀,在默契的“互不打扰”中悄然增长。骨师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但此刻,沐浴在初夏暖风中的神谷龙一,竟也奇异地享受着这份被“同类”的微弱存在所点缀的、冰冷的日常。

他知道,暴风雨迟早会来。

但当下的宁静,亦是力量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