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血瘴谷

戮生台的骨粉冰冷刺骨,渗入伤口,带来阵阵细密的刺痛。王苟躺在那里,如同被抽干了骨髓的破旧皮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胸口塌陷的剧痛和识海深处残留的撕裂感。

赤金刀魄的光芒在识海虚空中缓缓流转,壮大了许多,却布满了细微的裂痕,每一次搏动都传递着巨大的疲惫与后怕。那颗被重新禁锢的漆黑魔种,如同蛰伏在加固牢笼中的毒龙,表面弥合的裂痕下,依旧散发着冰冷而怨毒的波动,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挣扎。

“戮魔印…”

王苟艰难地抬起左手,指尖颤抖着触碰自己的眉心。那里皮肤光滑,却仿佛烙印着一个无形的、冰冷沉重的枷锁。苍玄最后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脑海——下次失控,抹除魂魄。这不是警告,是判决。

他转动眼珠,视线落在不远处那柄静静躺着的劫刀上。暗沉的刀身倒映着颅骨磷火幽绿的光芒,血槽边缘的赤金雷纹黯淡了许多,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灰黑阴影,如同被污染的血管。刀柄冰冷沉重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掌心。

血瘴谷…血河车…鬼…老鬼…

这几个词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里。尸陀林中那移动的血肉祭坛,面具下疯狂怨毒的眼神,还有…那被强行种入灵魂的魔种!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那颗疲惫的心脏,带来一股灼烧般的刺痛与力量!

“呃!”王苟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不是因为身体的痛楚,而是源自灵魂深处那点被恨意点燃的、属于“王苟”的执拗星火!他猛地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

不顾全身骨骼碎裂般的剧痛,他挣扎着,用左手手肘撑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体从冰冷的骨粉中拖了起来!破碎的衣物摩擦着伤口,鲜血再次渗出,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一步,一步,拖着如同灌满铅块的双腿,踉跄地走向那柄劫刀。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终于,他扑倒在劫刀旁,染血的左手死死抓住了那冰冷沉重的刀柄!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凶戾波动从刀身传来,如同凶兽的低吼。沉重感顺着刀柄蔓延至手臂,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疼痛的踏实感。这柄由他毁灭的丹田、冲突的能量、禁锢的魔种共同铸成的凶兵,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支撑与武器。

“走…”王苟拄着劫刀,如同拄着拐杖,艰难地挺首了摇摇欲坠的脊梁。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惨绿的戮生台,那无数燃烧着磷火的空洞眼窝,仿佛都在无声地注视着他走向更深的炼狱。眼中残留的惊悸被一种更加深沉的、混合着疲惫、恨意与决绝的冰冷取代。

他拖着劫刀,一步一血印,朝着骨阶的方向,蹒跚而去。

戮生殿外,金属蜂巢冰冷的嗡鸣被隔绝。王苟拄着劫刀,站在一条巨大的、铭刻着空间符文的金属栈桥尽头。栈桥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只有远处闪烁着指示信号的微光。

“丙七九,‘地’字部丙字伍队接引。”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王苟缓缓回头。西名身着玄黑贴身软甲、面覆黑色面罩的身影如同幽灵般矗立。气息沉凝内敛,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地”字部特有的铁血与高效。

为首一人肩甲铭刻着“丙伍”字样,身形精悍,目光在王苟身上那些尚未愈合的恐怖伤口和那柄暗沉无光的劫刀上扫过,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目标:南疆,血瘴谷核心区。任务:清除血河车污染源,击杀目标‘鬼’,探查‘老鬼’踪迹。行动模式:无声渗透,一击必杀。”丙伍队长言简意赅,声音透过面罩沉闷而冰冷,“你,负责主攻。我们,负责清理外围,建立撤离点。”

没有询问伤势,没有评估状态。命令就是一切。仿佛王苟只是一件被修复后再次投入战场的兵器。

王苟沉默地点点头,握紧了刀柄。冰冷的触感压制着身体的剧痛和识海的疲惫。

嗡——!

栈桥尽头,空间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蓝光!一个扭曲的光门瞬间张开,散发出强烈的空间波动!

“走!”丙伍队长低喝一声,率先踏入光门,身影瞬间消失。

王苟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金属与能量味道的空气灌入肺腑。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冰冷肃杀的巨大金属结构,眼中再无波澜。一步踏出,拖着沉重的劫刀,身影没入扭曲的蓝光之中。

粘稠、甜腥、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恶臭,如同湿透的裹尸布,瞬间糊住了王苟的口鼻!眼前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一片令人作呕的、翻滚的灰绿色毒瘴!光线极其昏暗,惨淡的光艰难穿透厚重的瘴气,将一切都染上病态的暗绿。

脚下不再是栈桥,而是深陷的、如同腐烂内脏般滑腻粘稠的沼泽泥泞!每一次抬脚都异常艰难,发出“噗叽”的恶心声响,带起浑浊的黑水和腐烂的植物根茎。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闪烁着幽绿微光的剧毒孢子。

这里就是血瘴谷!比尸陀林更加污秽、更加致命的魔域!

“方位:坎离线。目标能量波动:正北,三里。强度:极高,污染性:致命。”丙伍队长的声音透过面罩内置的传讯装置,冰冷地在王苟耳边响起,“发现高浓度血河车残留能量特征…及大量受污染畸变体生命反应!准备接敌!”

王苟瞳孔微缩!戮生刀意(或者说,此刻更应称之为劫刀意志)自发运转,如同无形的雷达穿透厚重的毒瘴!他清晰地“看”到,前方翻涌的瘴气深处,影影绰绰地出现了数十个扭曲蠕动的身影!

那些己不能称之为生物!它们如同被强行缝合的噩梦!腐烂的巨蟒躯干上生长着人类的残肢,扭曲的兽头上镶嵌着昆虫的复眼,流淌着粘稠黑液的菌团上伸出白骨嶙峋的手臂…

无一例外,它们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与血河车同源的污秽死气与魔念!它们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在泥沼中翻滚、爬行,所过之处,连剧毒的瘴气都被染成更深的暗红!

“吼!”一头由巨熊残骸与腐烂藤蔓缝合而成的怪物率先发现了他们!它人立而起,腐烂的胸腔裂开,露出无数蠕动的、滴淌着强酸粘液的触手,如同巨网般朝着王苟当头罩下!

“劫身…淬锋!”

王苟眼中那点冰冷的执拗瞬间被凶戾点燃!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等待丙伍队的指令!体内空空荡荡,唯有识海中赤金刀魄疯狂搏动,将一股混合了恨意、杀意与劫刀本能的毁灭力量,尽数灌注于手中暗沉的劫刀!

他迎着那罩下的酸液触手巨网,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劫刀拖曳在身后,刀尖划过粘稠的泥沼,带起一道污浊的浪花!就在触手即将临身的刹那,他手腕猛地一抖,沉重的劫刀竟爆发出不可思议的灵巧与速度!

嗡!

一道凝练的暗沉刀弧,无声无息地撕裂瘴气,自下而上,斜撩而出!

嗤啦——!

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油脂!那坚韧无比、足以腐蚀金铁的酸液触手,在接触到暗沉刀弧的瞬间,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连一滴酸液都未曾溅落!刀弧去势不减,精准地划过那缝合怪物的腐烂胸膛!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缝合怪物的动作骤然僵住。一道极其细微的、边缘闪烁着湮灭黑芒的刀痕,从它胸膛正中浮现。下一刻,庞大的身躯沿着刀痕,如同被推倒的沙塔,无声无息地崩塌、化为无数细密的黑色飞灰,簌簌飘散在污浊的瘴气中!

一股精纯却夹杂着浓郁怨毒与畸变意志的能量,顺着刀柄涌入王苟身体!熟悉的剧痛撕裂感再次传来,但识海中的赤金刀魄却发出一声贪婪的嗡鸣,光芒微涨!劫刀血槽边缘的赤金雷纹也明亮了一丝!

“杀!”丙伍队长一声令下!另外三名队员如同鬼魅般散开,手中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奇形兵刃无声地刺向其他扑来的畸变体!他们的攻击精准、高效、致命,专挑畸变体的能量节点和缝合弱点,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一头畸变体的彻底瓦解!

王苟如同杀戮风暴的核心!他不再被动防守,而是主动冲入畸变怪物群中!沉重的劫刀在他手中时而化作开山巨斧,势大力沉地劈开挡路的巨兽残骸;

时而如同灵蛇出洞,刁钻狠辣地刺穿隐藏在腐烂藤蔓中的毒虫核心;时而又横扫千军,暗沉的刀弧所过之处,空间微微扭曲,数头扑来的畸变体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瞬间湮灭!

每一次挥刀,每一次吞噬畸变体湮灭后的能量,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却也让他识海的刀魄更加凝实,劫刀的气息更加凶戾!

那暗沉的刀身仿佛一个无底洞,贪婪地吞噬着血瘴谷的污秽死气与畸变体的生命能量,血槽边缘的赤金雷纹在频繁的吞噬中,隐隐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暗红脉络,如同新生的血管!

丙伍队员沉默地配合着,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将漏网之鱼和试图从侧翼偷袭的畸变体迅速清理干净。

他们的目光扫过王苟那如同不知疲倦般疯狂杀戮的身影,以及那柄散发着越来越恐怖湮灭气息的劫刀时,面罩下的眼神都带着深深的忌惮。

很快,这片区域的畸变体被清扫一空。污浊的泥沼上,只留下大片大片正在缓缓消散的黑色灰烬。

“目标核心区就在前方!能量污染指数…爆表!”丙伍队长声音凝重,指向瘴气最浓处,“侦测到…大型血河车结构残留!能量反应…异常活跃!”

王苟拄着劫刀,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身上又添了几道被酸液和骨刺刮破的新伤,但眼中的冰冷恨意却燃烧得更加炽烈!血河车…鬼…

他不再言语,拖着沉重的刀,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瘴气最深处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腐烂巨兽的脏腑之上。

瘴气越来越浓,几乎化为粘稠的液体。恶臭与腐蚀性剧增,连劫刀散发出的微弱湮灭气息都无法完全驱散。脚下的泥沼也变得更加粘稠,如同无数腐烂的手臂在拉扯着他的脚踝。

终于,穿过一片如同幕布般的厚重瘴墙。

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更加令人作呕、灵魂颤栗的景象!

一个巨大的、如同陨石撞击形成的环形谷底。谷底中央,不再是泥沼,而是一片翻腾涌动的、暗红色近黑的粘稠血池!

血池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腥臭和一种令人心智狂乱的邪异波动!血池表面,不断鼓起巨大的、流淌着脓液的污血气泡,破裂时发出“啵”的轻响,释放出更加浓郁的毒瘴!

而在血池的中心,赫然矗立着一座扭曲的“岛屿”!

那并非真正的岛屿,而是一具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残缺不全的巨兽骸骨!骸骨大部分浸泡在污血之中,只有嶙峋的脊背和巨大的头骨露出血池表面。

而在这巨兽骸骨的脊背之上,无数惨白的、扭曲的、来自不同生物的骨骼被污血和粘稠的黑色肉膜强行粘连、堆砌,形成了一座高达十丈、造型狰狞扭曲的——王座!

王座通体呈现出一种暗红近黑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色泽,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不断蠕动、流淌着脓液的污血“痂壳”!

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兽脸在痂壳表面浮现、哀嚎、沉没,与尸陀林的血河车如出一辙,却更加庞大、更加邪恶!

王座顶端,并非空置。

一个身影,端坐其上。

依旧是那件沾满污血的黑色斗篷,依旧是那张右耳下方带着明显裂痕的黑曜石面具!正是尸陀林中遁走的“鬼”!

但此刻的他,气息与尸陀林时截然不同!不再有那种操控血河车的疯狂与怨毒,反而透着一股诡异的…深沉与掌控!

他枯瘦的身体深陷在污血痂壳构成的王座中,仿佛与整个王座融为一体。面具下那双眼睛,透过翻涌的毒瘴,冰冷地、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俯视着闯入谷底的几人,如同看着几只误入蛛网的飞虫。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王座下方,那浸泡在污血中的巨兽骸骨周围,数十头形态比外面更加扭曲、气息更加恐怖的畸变体正缓缓从血池中爬出!

它们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污血痂壳,如同披着邪恶的铠甲,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其中几头的气息,甚至超越了先天的范畴!

“桀桀桀…镇武司的恶犬,鼻子倒是很灵。”面具“鬼”的声音透过瘴气传来,沙哑、冰冷,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这‘血痂王座’,己与谷底万载血瘴和地脉死气相连。此地…便是尔等的葬身之所!”

他缓缓抬起一只枯瘦的手,覆盖着污血痂壳的手指,对着王苟的方向,轻轻一点。

“杀了他。将他的魂魄…献祭给王座!”

轰!

王座下方,数十头气息恐怖的痂壳畸变体同时发出震天的咆哮!粘稠的污血从它们身上滴落,如同开启了地狱之门!它们裹挟着腥风血雨,如同决堤的污秽洪流,朝着王苟和丙伍队众人,疯狂扑来!那庞大的威势,让整个血瘴谷都在颤抖!

王苟猛地抬头!那双冰冷的眸子,瞬间被滔天的恨意与劫刀的凶戾彻底点燃!

他不再需要丙伍队长的指令!

双手紧握那暗沉沉重的劫刀刀柄,识海中赤金刀魄疯狂咆哮!他将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杀意、所有的力量,连同体内那被魔种觊觎的毁灭本能,尽数灌注于刀身!

“鬼——!!!”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盖过了所有畸变体的嘶吼!王苟拖曳着劫刀,刀尖在污血泥沼中划开一道深沟,整个人如同离弦的血色箭矢,悍然迎着那污秽的畸变洪流,冲了上去!

暗沉的劫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撕裂天地的凶戾悲鸣!刀身之上,那丝暗红的脉络骤然亮起,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血槽边缘的赤金雷纹与暗红脉络疯狂交织,一股混合了戮生劫意、污秽死气、精纯魔念的毁灭性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戮生劫刀,于血瘴死地,再饮污秽之血!而血痂王座之上,“鬼”面具下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他枯瘦的手指在王座扶手的污血痂壳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