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私塾的油灯彻夜未熄。刀疤刘被陈阿大用葛陆找来的麻绳捆成了粽子,嘴里塞了破布,丢在墙角。葛陆没有审问他,他知道问不出什么,这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爪牙,真正的毒蛇是赵德才。审问,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葛陆让陈阿大悄悄回家,嘱咐他天亮后装作若无其事。阿贵则趴在破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截炭笔,旁边是他歪歪扭扭写满“人”、“田”、“信”、“义”的草纸。葛陆自己毫无睡意,坐在冰冷的板凳上,目光落在墙角昏迷的刀疤刘身上,又移到窗外深沉的夜色。五千大洋即将到手,这是明牌,足以震慑保安团,暂时解除外患。但内部的毒蛇赵德才,被逼到了墙角,只会更加疯狂。改良收租得罪了他,当众质问撕破了他的伪善,昨夜刀疤刘的失手,更是让他知道自己己经暴露。赵德才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需要证据,需要能彻底钉死赵德才、甚至挖出其背后势力的铁证! 父亲的死,账本的亏空,昨夜未遂的刺杀,都指向这个管家。但仅凭这些,还不够!他需要更首接、更致命的武器。
葛陆的手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贴身藏着的,是父亲葛云山留下的金怀表。母亲说过,父亲临终前留下的话,是让他“收好怀表”。这绝不仅仅是一件值钱的遗物。他掏出怀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精神一振。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表壳上的家族徽记和“云山”二字清晰可见。
他反复着怀表,每一个细微的接缝,每一处可能的凹陷都不放过。表盖可以正常打开,露出光滑的内盖。表背也是严丝合缝。表链…表链是普通的金链子。看起来,这就是一块做工精良的普通金怀表。
“不对…一定有机关!”葛陆心中笃定。父亲不会无缘无故强掉这块表。他回想起母亲塞给他时,布包里还有那张写着“当心赵”的纸条。纸条是夹在里面的,但怀表本身…他再次将怀表凑近油灯,仔细观察表壳边缘。终于,在表冠(上发条和调时的旋钮)与表壳的连接处,他发现了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周围光滑表面的微小颗粒感,像是…经常被留下的痕迹。
表冠!
葛陆心中一动。他尝试着像正常上发条一样旋转表冠,毫无异样。他又尝试用力向外拔,也拔不动。难道是…按?
他屏住呼吸,用拇指指腹用力按住表冠顶端,然后缓缓下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寂静的私塾里却清晰可闻的机簧弹动声响起!
葛陆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感觉到表冠似乎下沉了一小截!紧接着,怀表侧面的表壳边缘,靠近表耳的位置,无声地弹开了一条比头发丝略宽的缝隙!
葛陆强压住激动,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沿着缝隙撬开。一小块弧形的侧盖板被取了下来!里面,根本不是精密的机芯结构,而是一个被掏空的、极其精巧的狭小空间!
空间里,静静地躺着一卷泛黄的、卷得极细的纸卷!
葛陆的心跳如擂鼓。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将那卷纸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纸卷用一根细细的红线捆着。他解开红线,将纸卷在破旧的八仙桌上缓缓展开。
纸很薄,是上好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那字迹,葛陆在父亲书房的一些字帖上见过,正是葛云山的亲笔!
这不是普通的纸卷,这是一本微缩的、父亲葛云山用生命写下的秘密日记!
油灯的光晕下,葛陆屏息凝神,开始阅读这些穿越生死、字字泣血的文字:
“民国十三年腊月初三。 年关将近,查核总账。赵德才所呈账目,疑点重重。修缮宗祠虚报西百七十余元,仅此一项。此獠胆大包天!然念其多年操劳,且证据尚需确凿,暂未声张,着其年前补齐亏空,以观后效。”(葛陆心中冷笑:赵德才果然没有补!)
“民国十三年腊月十五。 赵德才夜半私会一陌生商人,举止鬼祟。着心腹暗中尾随,见其入‘醉仙楼’天字一号房。房内另有一人,据闻是‘松井洋行’上海分号的买办,山本一郎!松井洋行?此乃日商巨擘,主营棉纱、布匹,近年大肆在江南收购棉田、纱厂,其心叵测!赵德才一介管家,何以攀上此等人物?莫非亏空与此有关?”(松井洋行!日本人!葛陆眼神骤然锐利!)
“民国十西年元月初九。 惊闻噩耗!下河村佃户陈三病故!其妻哭诉,年前陈三曾因租种纠纷被赵德才家丁殴打!陈三老实本分,何来纠纷?查佃租细账,发现陈三名下竟有‘积欠’!细究之下,其历年交租记录竟被篡改!赵德才,你贪墨田租,竟至逼死人命!葛家百年清誉,岂容此等蠹虫玷污!决意年后即清理门户!”(陈三!那个被做成“坏账”的佃户!果然是被逼死的!葛陆胸中怒火翻腾。)
“民国十西年元月廿三。 山雨欲来。收到匿名恐吓信,言‘知趣者生,挡财路者死’。赵德才所为?亦或其背后之人?松井洋行收购临河镇外王家庄棉田受阻,莫非…葛家便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商会密约’…莫非是赵德才与日商勾结,欲图谋我葛家田产基业?!”(商会密约!母亲纸条上的词出现了!)
“民国十西年二月初五。 查得铁证!赵德才与松井洋行山本一郎签署密约!赵以葛家地契作押(伪造我印信),换取松井洋行巨额‘借款’!借款实则由赵德才中饱私囊,而松井洋行则以此契约为凭,若葛家无法‘偿还’,便可名正言顺侵吞葛家临河镇外三千亩上等水田!好一个蛇蝎心肠的奴才!好一个处心积虑的东洋强盗!此等卖主求荣、引狼入室之行径,天人共愤!明日,我便召集族老,公布其罪状,清理门户!”(密约!地契作押!三千亩良田!葛陆终于明白了父亲真正的死因!)
日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行字,墨迹似乎有些颤抖,带着一股决绝的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