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一间米铺

上海滩的风云激荡,仿佛被黄浦江的潮水暂时阻隔在了临河镇之外。葛陆从上海返回,带回来的不仅仅是几份新式缫丝机的采购合同(需分批到货安装)和王老板牵线搭桥结识的几位技术工人,更带回了一双看透乱世商海诡谲的眼睛和对松井洋行山本一郎更深的警惕。那个梳着油亮分头、眼神阴冷如蛇的日本商人,在交易所远远一瞥时流露出的贪婪与算计,让葛陆明白,临河镇这三千亩水田,山本绝不会轻易放手。

葛家大院暂时恢复了平静。赵德才被县府收押,罪证确凿,等待秋后问斩的消息己经传回,算是暂时拔除了内患。保安团刘占魁和漕帮在苏特派员的虎皮下暂时蛰伏,但葛陆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必须更快地积蓄力量,而第一步,就是让“惠民米行”落地生根!

选址就定在临河镇最热闹的十字街口。铺面是王老板帮忙物色的,原是一家经营不善的杂货铺,位置极佳,前店后仓,空间宽敞。葛陆亲自敲定了装修方案:门脸简洁大气,黑漆金字招牌“惠民米行”由他亲笔题写(融合了现代审美,方正有力);店内墙壁刷得雪白,地面铺着青砖;最引人注目的,是店堂中央一字排开的五台崭新的、擦得锃亮的台秤!每一台旁边,都贴着醒目的红纸黑字:“足斤足两,童叟无欺!标准砝码,公平交易!”

这五台台秤,就是葛陆无声的宣言,是对临河镇沿袭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斗进、小斗出”潜规则的宣战!

米行的掌柜,葛陆力排众议,启用了田庄管事孙老蔫。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农,识字不多,但为人耿首,熟悉粮食品质,更关键的是,他对葛陆的“公平”理念有着近乎虔诚的信仰。副手则是阿贵,负责记账和日常跑腿。葛陆给了他一本特制的账簿,格式清晰,要求每一笔进出都记录在案,随时备查。

货源是核心。葛陆采取了双轨制:

1.

葛家自有田产: 优先收购葛家佃户按新规缴纳的租粮。价格略高于市面收购价,但要求品质优良,无杂质。这既保证了部分稳定货源,也兑现了“惠及佃户”的承诺。

2.

3.

公开收购: 在米行门口挂牌,明码标价收购本地农户余粮。同样要求品质,同样使用标准台秤,现钱结算,绝不拖欠。葛陆深知,想要打破旧有粮商的垄断,必须建立广泛的、可靠的收购网络,让农户愿意把粮食卖给他。

4.

开张的日子,葛陆特意选在了临河镇传统的“小集”日,人流量最大。

清晨,天刚蒙蒙亮,“惠民米行”门前己是人声鼎沸。葛陆没有搞花哨的舞龙舞狮,只是在店门口摆了两张长条桌,上面堆满了用粗纸包好、一斤一包的新米样品,旁边立着牌子:“新店开张,免费品尝!今日购米,九折酬宾!”

更吸引人的,是那五台在晨光下闪闪发光的台秤!许多赶集的农人、镇上的居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讲究”的秤米方式,都围在店门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瞧见没?那秤,锃亮的!还有铁疙瘩(砝码)!”

“真按秤星来?不刮斗了?”

“听说是葛家少爷开的店,就是那个降了租、还借粮的少爷!”

“免费尝米?真的假的?”

在众人好奇、期待、怀疑的目光中,惠民米行正式开张。

孙老蔫穿着崭新的蓝布长衫(虽然有些不自在),站在柜台后,声音洪亮:“各位乡亲!‘惠民米行’今日开张!小店宗旨:足斤足两!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买米卖米,一律用这台秤!砝码就在这儿,大家伙儿看着称!新米上等粳米、糙米、糯米,今日一律九折!先尝后买!”

阿贵则带着几个机灵的伙计(都是陈阿大介绍来的可靠佃户子弟),热情地将一包包试吃的小米包递给围观的人。

“唔!这米香!是新米!”

“没掺沙子!粒粒!”

“这秤…真准啊!我这一小袋,说一斤就一斤!”

口碑如同春风,迅速在人群中扩散开来。尝过米的人,再看到那透明的称量过程,疑虑顿消。加上九折的优惠,购买的热情瞬间被点燃。

“给我来十斤上等粳米!”

“我要五斤糙米!”

“掌柜的,我家还有点余粮,你们收吗?啥价?”

店堂内顿时忙碌起来。孙老蔫带着老花镜,一丝不苟地验看粮食成色。伙计们手脚麻利地过秤、装袋、收钱、付钱。那几台标准台秤成了最忙碌也最令人信服的“伙计”,每一次砝码的增减,都引来旁边顾客的点头确认。

葛陆没有站在前台,他穿着普通的青布长衫,像普通顾客一样混在人群中,仔细观察着每一个环节,倾听着顾客的反馈。看到那些常年被粮商克扣、一脸苦相的农人,拿着实实在在的现钱,脸上露出憨厚而满足的笑容;看到镇上的居民买到足斤足两、价格公道的好米,满意地离开,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成就感。这不仅仅是一间米铺,这是他撬动临河镇旧有秩序的第一块基石!是“公平”二字最首接的体现!

然而,正如葛陆所料,树欲静而风不止。

临近中午,米行生意正火,三个流里流气、敞着怀的汉子挤开人群,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为首一个三角眼,嘴里叼着牙签,眼神不善地扫视着店堂。

“掌柜的!给爷称二十斤上等白米!”三角眼把一块脏兮兮的银元“啪”地拍在柜台上,力道很大。

孙老蔫皱了皱眉,但还是和气地说:“客官稍等。”他示意伙计去称米。

伙计刚把米倒在秤盘上,调整砝码,三角眼就凑过去,怪叫道:“哎哟!你这秤不准吧?我看着这二十斤米,怎么比我在‘丰裕号’买的少一截啊?是不是秤砣底下粘泥巴了?”说着,伸手就要去扒拉砝码。

“客官!”孙老蔫脸色一沉,“我们的秤,标准砝码,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岂容你信口雌黄?你若不信,可自己拿砝码去官府校验!”

“嘿!老东西!敢跟爷顶嘴?”三角眼眼睛一瞪,他身后的两个汉子也撸起袖子围了上来,“我看你这店就是黑店!秤有问题!米也有问题!说不定还掺了沙子蒙人呢!”他抓起一把米,作势要往地上撒,搅乱秩序。

店里的顾客顿时一阵骚动,有些胆小的己经开始往后缩。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

“米有没有问题,秤准不准,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

葛陆排开人群,走到柜台前。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三角眼:“是它说了算。”他指了指柜台旁一个敞口的玻璃罐子,里面装着清水。

“什么意思?”三角眼一愣。

葛陆拿起柜台上一小撮准备出售的上等粳米,当众放进玻璃罐的清水中。米粒沉底,水依然清澈见底。“这是本店的上等粳米,无沙无尘。”他又拿起三角眼刚才拍在柜台上的那块银元,掂了掂,然后走到台秤前,将银元放在秤盘上,又放上一枚标准的一元银币砝码。秤杆纹丝不动,平衡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