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澜的台灯在深夜里投下暖黄光晕。
简晴的指甲掐进纸箱边缘,最后一叠旧报纸被掀开时,一张泛黄的剪报从笔记本里滑出来,边角卷着毛边。
"这是......"她声音发涩。
剪报标题刺得眼睛疼——《女教师质疑统一教材:教育不该是模子》,署名栏"周淑芸"三个字,和日记本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苏文澜凑近看,发梢扫过她手背:"你妈妈。"
简晴的手指抖得厉害。
十年前她总听父亲说"你妈是家庭主妇",可此刻剪报上的照片里,穿蓝布衫的女人站在讲台上,粉笔灰落进发间,眼里亮得像有团火。
"当年这篇报道闹得挺大。"苏文澜抽走她手里的剪报,"我读研时查过类似案例,这位周老师坚持让学生写自己的生活作文,反对用统一范文,被家长联名投诉过。"
简晴喉咙发紧。
母亲日记里那些零散的"要让孩子看见自己"的句子突然连成线——原来母亲不是只会在厨房揉面的主妇,是曾站在风口浪尖的教育者。
"晴晴姐!"
张小磊的脑袋从纸箱后面冒出来。
这孩子帮着搬了半宿箱子,鼻尖还沾着灰:"剪报背面有字!"
简晴翻过来。
铅笔写的小字被岁月磨得淡,却足够清晰:"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守护你们,请让她们知道,我从未放弃。"
眼泪砸在剪报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墨。
她终于想起,十岁那年暴雨夜,母亲蹲在她床边说"晴晴的手适合拿化妆刷还是粉笔,要你自己选",当时父亲在客厅摔了茶杯,骂"妇人之仁"。
"我去趟老宅。"她抓起外套,剪报贴在心口。
林少安接到电话时正在煮酸梅汤。
砂锅里的气泡咕嘟作响,他捞起山楂核,转身对还在擦桌子的张小磊说:"去把韩爷爷的老花镜拿来。"
韩爷爷住在社区最里栋,屋里还挂着褪色的军功章。
老人摸黑开了门,看见林少安手里的剪报,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是小周啊!"
"您认识我妈?"简晴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林少安开了免提。
"咋不认识?"韩爷爷摸出个铁盒,倒出半把茉莉花茶,"十年前我孙子要转去私立校,说公立校'没面子'。
小周堵在我家院门口说,'教育的面子该长在孩子脸上'。"他捏着剪报边角,指节发白,"后来她帮我写演讲稿,题目就叫《尊严不是别人给的》。"
简晴的呼吸声在听筒里发颤。
林少安把手机往老人跟前送了送:"爷爷,您还记得她最后说过什么吗?"
"她说......"韩爷爷突然咳嗽起来,"她说'我要护着我女儿选路的权利,就像护着我孙子写日记的权利'。"
简晴挂电话时,老宅的木门正吱呀作响。
父亲坐在堂屋藤椅上,背挺得像根老竹。
茶几上的搪瓷杯冒着热气,是他最爱的茉莉花茶。
"爸。"她把剪报和日记本轻轻放在他膝头,"这是我妈想让我们看的。"
简守仁的手指刚碰到日记本,突然触电似的缩回。
他盯着剪报上的照片,喉结动了动:"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陈阿婆给的照片,苏文澜整理的笔记。"简晴蹲下来,平视他泛白的鬓角,"妈走前让陈阿婆等我问起时给我看,她等了十年。"
简守仁抓起剪报,指腹反复"周淑芸"三个字。
突然,他的肩膀开始发抖,日记本"啪"地掉在地上。
"我对不起她......"他的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那年她要去教育局为教材的事作证,我说'你敢去就别进这个家门'。
她摔门时撞翻了药瓶......"他弯腰捡起日记本,翻到夹着紫藤花瓣的那页,"她写'要让晴晴知道她的选择值得被看见',可我......我怕她走她妈的路......"
简晴的眼泪滴在父亲手背。
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清晰起来——母亲捂着心口蹲在玄关,父亲站在楼梯口吼"你非要闹得全家没脸",而她缩在楼梯转角,手里攥着刚拿到的入殓师资格证。
"爸。"她握住他发抖的手,"妈不是为了逃避,她是想让我知道,选择自己的路,不是丢人的事。"
简守仁突然抱住她,像抱住十年前那个摔碎的春天。
他的眼泪打湿她后颈:"我错了......晴晴,我错了......"
后半夜雨停了。
简晴站在檐下,紫藤新枝扫过她手背。
她摸出个信封,把剪报和自己写的信放进去——"妈,我会替你继续说话"。
老宅的灯一盏盏熄灭,只有父亲的书房还亮着。
她望着那扇窗,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清晨的风裹着紫藤香钻进窗缝。
简晴端着新煮的茉莉花茶走向书房,手指刚碰到门把,听见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她停住脚。门里的影子在晨光里晃动,像株终于弯下腰的老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