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诀反手握住周折玉不安分的手指,在他掌心一勾,对着顾禾川微微颔首:“顾前辈。”三个字说得西平八稳,却让周折玉耳尖倏地烧了起来。
他这才惊觉,原来裴诀的手这样凉,像是握着一块浸在寒潭里的玉。
周折玉将他手严丝合缝包裹在手心里,也紧接道:“师父……”往前迈了一步,“我……”
“明日再说,”顾禾川迅速截住话头,像是怕说晚了两人能当场拜堂,叫他见证,“时候不早了。”
周折玉说裴诀手冷,不叫他送。
临走时管家捧着顾禾川夸过的那盒茶叶追出来,顾禾川刚要推辞,周折玉己经眼疾手快地接了过去:“多谢侯爷美意。”顺嘴还叫管家嘱咐裴诀早点睡,少熬夜看文书。
顾禾川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喝到胃里的茶水烧的慌。
回到住处时其他人早己歇下。
周折玉摸进厨房煮面,面香刚飘出来,叶芳芳就揉着眼睛蹭了过来。紧接着是闻声而至的方恨晚,然后连赵于情都打着哈欠来了,最后谁也没睡,五个人围着灶台吃起了夜宵。
顾禾川闷头扒完两大碗,抹了把嘴,二话不说把方恨晚轰去和赵于情挤一屋,自己霸占了方恨晚的床铺。
等洗漱完躺下,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格子。顾禾川盯着帐顶,终于开口:“你老实跟师父说说,你和侯爷……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周折玉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就是喜欢。”
顾禾川满肚子“不应当”“不合适”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随着一道无声的叹息咽了下去。周折玉从小到大就没喜欢过什么,如今这般笃定地表态一次,他又能说什么?
周折玉见他不语,以为他仍不赞同,便自顾自地继续道:“我不会公私不分,也不会被情爱蒙了眼睛,师父大可放心。”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况且……也不是一时兴起。几年前我们就在一起了,只是没来得及同师父说。”
顾禾川:“你都想起来了?”
“没有啊。”周折玉答得干脆,却又补了一句,“但总会想起来的。”
夜色沉沉,屋里静得出奇。顾禾川沉默片刻,忽而开口:“你之前不是嚷着要打上浮玉,报仇雪恨吗?怎么如今倒不急了?”
周折玉轻笑一声:“报仇嘛,晚三年还是晚十年,都是一样的。明日可以,后日也可以。”他翻了个身,声音里带着几分懒散,却又透着一股执拗,“但我现在就想陪着裴诀,免得他被朝里这帮人活活累死。”
顾禾川一时无言——连血海深仇都能往后搁,这还不叫被情爱蒙了双眼?
见他不语,周折玉又慢悠悠道:“我晓得你们一时接受不了,不赞同,也是正常的。可日子是自己过的,我也不能保证往后一定如何。但现在高兴,便好一时是一时。若真不好了……”
他略微停顿片刻,再开口语气仍是平静,“不好了也有不好的处法,大不了我自己走,绝不叫烟雨楼和侯爷难做。”
顾禾川听着,心里翻涌着无数话,最终却只是闭了闭眼,叹出一句:“……你走了是想让他们都喝西北风么?”
周折玉便笑了。
黑暗中,顾禾川听见布料的声响,大约是这小子又翻了个身。
“还有谁不赞成?”顾禾川突然问道。
周折玉立刻抓住机会告状:“裴诀府上有个看着他长大的前辈,每回见了我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他语气轻快,开玩笑似的,“后来我索性不走正门了——怕那位前辈瞧见是我,连门都不给开。”
话锋一转,他又正色道:“不过对方是长辈,我也不好说什么,自己心里难受一会儿,躲起来抱着被子哭。推己及人,师父……”周折玉顿了顿,“您若是不赞同,也别因此对裴诀有芥蒂。”
顾禾川这才回过味来,敢情这小子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就为说这个?这燕国地图也太长了,顾禾川酸道:“你还挺会为别人考虑。师父一走这么久,回来也没见你关心一句。”
“我关心了啊,”周折玉理首气壮,“晚上回来特意煮了宵夜,还在面里给您窝了蛋,两个。”
顾禾川被噎住了。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地瞎扯——这些年他东奔西走,何时跟周折玉报备过?小时候没说,长大了更没必要。
不过可能是因为晚上在侯府想起旧事,这会儿又被良心谴责,顾禾川想了想,竟破天荒地说起这些日子在外干嘛,甚至提起他的师兄——符正凡。
顾禾川的声音在黑暗里沉了沉,像是被夜色浸透:“我本以为他早就死了,死在我手里——就在十多年前的金城郡。”
他在夜里低笑一声:“说来也巧,若不是当时追着他的消息跑到那儿,我也不会遇见你,更不会把你捡回来。”
周折玉问道:“他犯了什么错?”
“暗通外敌,背叛烟雨楼。”顾禾川的声音冷了下来,“出卖令主,逼得师父自裁。”
周折玉还未开口,顾禾川又道:“这些事……你本该知道的。还有很多旧事……”话到此处,却又戛然而止。
他罕见地犹豫了。一方面,他确实属意周折玉继任楼主之位;可另一方面,他又比谁都清楚——至少那个记忆完整的周折玉,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最终,他还是将话头咽了回去:“算了,以后再说。”生硬地转开话题,“大师让你泡的药浴,效果如何?”
周折玉坦然道:“忘了。”
顾禾川毫不意外:“我就知道。”
他翻身在包袱里掏了掏,摸出个药包丢过去,“这回带了改良的,明日开始泡,两次后就能再取两针。”说罢翻过身去,“睡了睡了,谁再说话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