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计困田大榜(4)

赖祥健在一盏桐油灯下写好了一封信。她感到田大榜这帮人现在呆在这个位置已经没多大作用了,应该往前山拉出去。她派了几个人到处打听田大榜的下落,准备找到田大榜之后,动员他往前山运动。形势变了,应该出去扩大地盘,趁解放军的主力不在乌龙山,拢乱他们的后方。

她这封信是写给石城麻老大的。石城其实只是一个小镇子,大约在明代时,苗民们从山上采来乌黑的方石块,团团地在那里垒了个城堡。后来。石城便成了历代苗王们屯兵的地方。苗王们把石城当做他们的皇宫,每天在那里操练兵马,商图大事。他们抗过官府,打过冤家。也干过打家劫舍,拦路抢财的勾当。

麻老大,是当今在位的苗王。他其实是田大榜的大外甥,钻山豹便是他的老幺弟弟。这人虽是苗王,却还有些苗族山民的本分气。他今年也有六十出头了。当了三十几年苗王,每日只是修筑石城,并不主张出兵打冤家,也不喜欢出去同土家汉家们争什么地盘。石城的人说麻老大有时候还很仁义,经常派一彪苗兵去护送马帮或者是商船,很有些为苗民造福的味道。

(注:老幺:弟弟,最小的弟弟.称为“老幺” )

当然,他在一般情况下不招惹别人,可别人也千万不可撩拨他。有一年,麻老大在前山开的一个盐铺被县里派来征税的人封了。这个盐铺离石城六十几里路远,是石城的各种生活物资的一个中转站。被人查封,意味着石城将要陷入困境。麻老大当即派了几个苗兵,拿着自已的红帖,给县长送去了一封天麻,两对鹿茸。要求县长作主为盐铺启封。那位县长到乌龙山不久,仗着城里驻了一营步兵,竟撕了麻老大的红帖,扣住了送礼的苗兵。他口口声声骂麻老大是“苗匪”,声称他不出来投降便要烧了石城。

麻老大第二天便到县城来“拜会”县长大人了。他一人也没带,徒步走到县衙门,通报了姓名。县长虽然气焰很高,看不起山里的土匪,但他知道土匪心狠手毒,不敢大意,便在县衙门布了一个排的枪兵。麻老大眼皮也不眨一下,走进了衙门内。

“你讲,要烧了我的石城?”他开门见山地问县长。

“那就得看你交枪不交枪,”县长板着脸说,“交了枪,可以留一条性命。”

“交了枪还有命?用什么打野物?不打野物,石城的人吃什么?岩板上不生谷子哩。”麻老大耐心地解释道,“再说,山里杆子多,没有枪,过得稳日子么?”

“什么杆子?一群土匪!”县长骂了起来,“少废话,限你明天把枪交到县城里来。明天天夜之前不交,本县长可不讲客气了。”

麻老大性子刚烈,挨了他的骂,也火了起来:“我们石城,几十年没有乱过了。你无缘无故要断我们的活路,还说要烧石城。到底哪个是土匪?”

县长火冒三丈,一拍案板,大声喝道;“好个刁苗子,给我抓起来!”

麻老大在那公堂上,一点也不惊慌。没等枪兵们走近,他刷地抽出了枪。县长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一颗子弹便击中了他的门牙。紧接着公堂上又响起了第二枪,县长的眉心正中间立即被穿了个黄豆大的小洞。枪兵们看得呆了,想上前去抓凶手,却见四面墙头上到处都伸出了黑油油的枪管。衙门外面,围满了头上扎着硕大包头巾的苗族乡民。

后来麻老大在公堂里留下一壁告示:“下任县长大人须知,石城苗王不与你作对,奉劝你切莫滋扰石城毛发。两下相安。”

那告示是一名阴阳先生用笔蘸着前任县长的血写在墙上的,字迹丑陋,文句也不通顺,却把后来派下来的县长给镇住了。石城的事情,县里再也不敢多问,一概听之任之。麻老大也只求这样就行,本土不受外来的干扰,他也就只在石城一带养兵,再也没主动去惊扰县城。他一心只经营石城那一方小镇,统管着石城后面几座苗山。并不想到外面去当“标王”。

但是他对苗民的统治是残酷的,也有不少血债。县长惹他不起,奈他不何,便睁只眼闭只眼。只当那是苗寨内部的事情。苗民们也不反抗麻老大。他们比来比去,天下的豺狼都吃人。相比之下麻老大还不常吃,不乱吃。

赖祥健随着她的上司到乌龙山招编土匪时,跑遍了山里的大小匪窝。在她的印象中,石城那块地方是最理想的基地。那里据着重重石山,关隘很多,不容易被打破。到底建起来有五、六百年历史了,生活上比山林要方便得多。他见过麻老大和麻老二兄弟,觉得那两个人都可以成气候。麻老二是一头名副其实的钻山豹。本事高强,心眼儿很多。麻老大却比他的老幺弟弟还能沉得住气一些。只是这两个角色都不受羁绊,不愿意依附别人的意志。

田大榜是他们的老舅,又是乌龙山最有根基的老杆子,他们却是唯一敢于公开对田大榜不恭敬的人。田大榜统治乌龙山的法宝就是毫不犹豫地派出他的“红旗五哥”去刺杀敢对他不恭敬的人。但是对麻家二兄弟,田大榜却不敢轻易下手。他倒不是念舅甥情义。麻家二兄弟可不是好制服的。弄不好,不知什么时候就可以掏了田大榜的炉灶。几十年来,田大榜只是对麻家兄弟取安抚的态度。还得时时刻刻防备着那两个辣肚子的外甥。

麻老大倒也安分,并不想给田大榜造成威胁。他只求田大榜莫打石城的主意,莫挤苗山的地盘。为了这个不高的要求,他甚至愿意时时接济一点物资给田大榜。久而久之,田大榜对麻老大倒是放心了。但是麻老二可不那么安分。那小冤孽,拉起队伍之后,在乌龙山里满天飞。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但不听田大榜的招唤,还常常给田大榜施加压力,暗示当老舅的“识相”一点,多让让他。

田大榜被封为“龙头”,各路杆子约定个日子为他大肆庆贺了一次。那一天,田大榜印堂发亮,抖够了威风。却不料晚上喝酒的时候,钻山豹借酒撒泼.把他的威风几乎扫了个干净。

酒宴摆在半山腰。几千只火把照红了半边天。大小杆子头儿们放开肚皮,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他们吃的东西很粗,把猪杀了之后,剁成瓦块大小,白生生地用水煮一下,毛腥气还没有除尽,便用大盆端上桌,抓起来送到嘴里去啃。肉丝还很坚硬,啃甘蔗一般费力。他们却很喜欢这种饮食,说是“有嚼头”。嗯得满嘴满脸冒白油。

赖祥健虽然从小在军统接受训练,见识过不少粗俗的男人,经历过各种野蛮的场面,却对土匪们的那种茹毛饮血般的习性感到一阵阵恶心。田大榜那天有点忘形了,喝了几碗米酒之后,竟把他那张腥气烘烘的老脸往赖祥健面前凑了过来。赖祥健正想着法子避开他,就见得一条修长的汉子出现在田大榜面前。钻山豹不知什么时候窥见了田大榜那张涎脸,及时地赶过来拉开了他。

“老舅,大鱼大肉不好吃么?来,幺外甥敬你三大碗!”他重手重脚地把田大榜按回到太师椅上,倒把田大榜按得清醒了些。

“幺佬,这么推你老舅么?坐回去,老舅上年纪了,不喝你的酒。”田大榜扫兴地挥了挥手,再也不好朝赖祥健面前凑了。

钻山豹也不看赖祥健一眼。尽管赖祥健在用一种与看别人不大一样的眼光看着他,他却装做没看见,雄轩地坐了回去。田大榜却正好看见了赖祥健对钻山豹的倾慕眼光,心里更加气恼。

酒席吃到一半的时候,一名掌锅的土匪上来报了一声信,田大榜便站了起来。

“各位弟兄!”他干干地喊了句,“起身,到坪里去吃齐心肉!”

土匪头目们嚎了一声,呼呼地站起来,向下面一块草坪走去。赖祥健不知道“齐心肉”是什么东西。猜想那一定也是一个粗俗不堪的场面,本不打算起身的。但是她的任务是拢络和收编这群土匪,不去,怕他们见外,于是也起身跟到了那块草坪里。

草坪那种布置首先便使赖祥健感到头晕。四个角上,燃着四个香炉。里面乱七八糟插了些说不出名字的香草,闻着就令人胸闷。她抬起脸来,忽然看见当中一根木杆上挂着一颗人头。火把的光闪耀在那个人头的脸面上,显得格外狰狞可怕。赖祥健知道这里刚刚杀了一个人。那人不肯入田大榜的管辖,被田大榜说成是“溜湾”那一号的角色。他派了“红旗五哥”去把那人捉了来。这一次,他叮嘱说要活的。在庆贺他登基龙头的日子里,用来祭他的旗。(溜湾:土匪的行话。指那些背叛的行动)

赖祥健接着便发现在草坪中央挂着一口大锅。锅挂得高,锅沿超过了人们的头顶。在那口锅的旁边,有一张八仙桌。桌子上面供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走近一些,赖祥健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上面供着的,竟是两只被刹下来的人手和一双被剁下来的大脚。脚上还套着一双烂草鞋,上面凝结着乌亮发黑的血迹。桌子的四个角上,各放着一只猪蹄。正中间,便是一顶没有拔毛的大猪脑袋。

吊锅的底部架着粗大的劈柴。火已经灭了,劈柴还在袅袅地冒着浓烟。浓烟很呛人,掩住了草坪上的血腥气。赖祥健了解过土匪的习性,知道那口大吊锅内烹煮着的是那位“溜湾”土匪身上的肉。土匪们把他的肉剁成火柴盒大小的一方块,扔进吊锅里。再宰了一头猪,把猪肉也剁得像人肉一样大小,扔到锅里搅拌着用火烹煮。煮到七、八成熟了,土匪们便轮流去那吊锅边,举起筷子乱挟着锅里的肉,塞到嘴里狠狠地吃着。

田大榜便用这个法子,让各路杆子头目们吃人肉。他别出心裁,管这叫“齐心肉” 。意思是吃了那“溜湾”者的肉,大家心便齐了。当然,这种肉吃下去也是有另外一脸意思的。如果谁不服从他田大榜,也许下一次便要被别人当“齐心肉”吃掉了。

赖祥健从上桌开始便没有动一下筷子。她腻透了那种半生不熟的土匪饮食,连特意给她做的银耳汤都没有沾一下唇,嫌那碗边上有油荤。到了这草坪上,看见土匪野蛮到这种程度,她从心底里感到厌恶。田大榜却三番五次请她吃“齐心肉”,真把她弄得进退两难了。她开始说自已是不吃肉的,田大榜不依。其他土匪头目也起哄,要看这位美貌的女子是怎样吃人肉。她又推说自已个头不够高,挟不着锅里的肉。田大榜大概是有心想戏弄她一下,便主动替她从锅里挟出来一块红通通的肉,递了上去。

“吃了!”他笑嘻嘻地吼道,“你若是不吃,就是瞧不起我们山里的弟兄。我个崽,看山里人不起么?今后还要听你的指令,就这样打人的脸面?”

“吃喽!吃喽!”土匪们咋呼起来,“不吃,跟我们不齐心哩……!”

“你们……”赖祥健急了,“你们懂得什么?人肉怎么能吃?真是……”

田大榜摇晃了一下脑袋,辩解地说:“你晓得这一块是人肉还是猪肉?人肉沉在锅底,面上的是猪肉哩。快吃吧,到后头,就是些人肉了。”

赖祥健正下不了台,忽然看见有两个人从土匪头目中走了过来。一个是麻老大,另一个又是那位叫做“钻山豹”的麻老二。就是刚才在酒席宴上及时解救了自已的那位修长的汉子。田大榜称他为“幺佬”。

“老舅,”麻老大走到田大榜面前,认真地说:“只说是来喝你的寿酒,不晓得是推你做龙头哩。你做你的龙头,我不坏你。要粮要肉,石城拿得出来的,我麻老大不小器。只是,这’齐心肉‘我是不得吃的。”

麻老大当着这么多杆子头目的面,公然表示不服田大榜的管,简直不亚于给了田大榜一闷巴掌。

“幺佬?这是你的主意么?”田大榜没理麻老大,却朝麻老二发起火来,“你也不吃这齐心肉?”

“嘿!老舅,”钻山豹潇潇洒洒地朝他冷笑了一声,直言不讳地说,“我的主意比老大更不同。他由你做龙头,不坏你。我幺佬却不跟你保险哩。你晓得,我生来就小器。”他还朝那些杆子头目望了一眼,声音说得更响了,“各位都晓得,乌龙山里有虎狼有豺狗,乌龙河里有乌龟王八,各是各的套数,服哪个管?各有一撮天地哩。”

那些土匪头目听得呆了。他们惧怕田大榜的势力,都不敢附和钻山豹的话。但是他们心里却多少有些同感,不愿意被田大榜钳制住手脚。即便不同意钻山豹说法的,也知道钻山豹的本事,不敢出来说句什么话。

这一来可把田大榜弄得下不来台了。他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骂道:“小孽种!老舅几时认过你这外甥?还不给老子滚!”

钻山豹冷笑了一声,“巴不得!你老人家保重自已的好。”

他朝后退了两步,突然腾身而起,一脚蹬翻了那口大吊锅。锅子跌下来破做两半,里面的烂肉烘烘地流了一地。然后,他拉着麻老大,当即扬长而去。

田大榜差点气晕了。赖祥健虽然被解了围,但是她感到麻家兄弟的举动太过头,有点影响她的步骤。尤其是那位年轻气盛的麻老二,简直有点无法无天。当然,从内心来说,她倒是很钦佩那头桀骜不驯的钻山豹。

剿匪的部队不久便开进了乌龙山。他们虽然一开始人地生疏,吃了一些暗亏。但是到底是有经验的正规部队。不久,便把交通线一带的“杆子”们打得七零八落了。钻山豹到底年轻了些,让部队打了个防不猝防,三百多人只逃出了二十几条命去。这样他便再也不对田大榜形成威胁了。其实田大榜面临的是更大的威胁,在剿匪部队面前,田大榜几乎遇上了灭顶之灾。几次战斗之后,居然只剩下六个人,惶恐地逃到了惹迷寨一带。这半年多,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收集了二百多号人马。水磨房一战,又好比黄瓜打锣,响一响,立刻便折去了大半截。

赖祥健之所以要给石城的麻老大写信,是因为麻老大这个人稳重得好。剿匪部队开进山来的时候,他早早地把人马疏到苗山上去了。他们的苗兵奉命不同剿匪队伍正面开仗,只是藏埋好枪支,做成普通苗民的样子。石城一带的男子们几乎都是苗兵,又都是苗民。没有一个人漏风,也就没有折失什么人马。剿匪部队到石城扎了两天便撤走了。他们没有找到麻老大,剿不到对头。

现在,部队的主力开到了四川,剩在乌龙山的人马不到四分之一。赖祥健估计麻老大又回到了石城。这个机会正好发动各路杆子大补元气,她便想把石城做为她的基地。土匪们也许在前一阵被剿破了胆子,不敢轻举妄动了。因此,赖祥健想把田大榜找到。只要那老家伙活着在乌龙山露了面,其他土匪的胆子便又会粗壮起来的。

她封好信,站起身向洞外走了出去。

赖祥健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独眼龙是睡在田大榜住的那个山洞里。她暗自感到好笑。这帮家伙,平时还恭恭敬敬有个人样儿。一到某个人遭了难,他们便互相争夺起来。还那么迫不及待呢!

她带着那名女警卫,走进了田大榜的那个不太大的山洞。独眼龙正舒适地躺在干草上做他的美梦。赖祥健走过去,用足尖踢了踢他的耳根子,把他从梦中踢醒过来。

“……啊!四、四小姐?”独眼龙一见赖祥健这么晚了竟亲自来找他,立刻感到受宠若惊。身上的骨头都有点酥散了:“你……你可真是难得……嘻,我的娘……”

赖祥健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用丹风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对独眼龙来说,简直是一种从未想到过的恩惠。

“睡足了吗?”赖祥健怠怠地说。

“啊?……啊啊。”独眼龙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您、您说吧,四小姐。”

“有劲吗?”

“我的娘!”独眼龙的心里乱成了一盘散饭粒,“别的没、没有。身大力不亏。我的劲足、足哩……”

“去一趟石城。”赖祥健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马上去!”

“什、什么?”独眼龙心里霎时凉了半边,“去石城,做、做什么?”

“送信。”

“送信么?”独眼龙想了想,推托说,“指派一个弟兄去,不行么?”

“不行。这件事很重要,非你去不可。”

“是么?”独眼龙听她这么说,又有点高兴了,“非、非我去?”

“你要亲自把这封信交到苗王手里。不能出一点差错。知道吗?”

“麻老大?嘿,哪得错哩?”独眼龙站起身来,“我看这不蛮好么?榜爷死了,这山上,你四小姐就是头一号了。是么?”

赖祥健被他的话提醒了:“胡说什么?”她郑重地交代独眼龙说,“麻老大要问起来,你可不准说田大榜不见了。更不准说他死了。知道吗?就说这封信是榜爷让你送去的。”

“四小姐,这我就不明白了。”独眼龙望了她一眼,“您何必对那老家伙那样上心呢?他还能……”

“他还没死,知道吗?”赖祥健打断了他的话。

“你晓得?”

“独眼龙,听着。”赖祥健懒得同他罗嗦了,“你不要有二心。田大榜要是真死了,咱们再说以后的事。告诉你,以后的事,我说了才算数。现在,你去送信吧。就照我的说。懂吗?”

独眼龙感到有了希望:“怎么?以后的事,我……娘个崽,我懂了,四小姐。”

他收拾好驳壳枪,正要出门,却见一名土匪从洞外寻了进来。

“四、四小姐,有消息了。”

赖祥健回头一看,那是她派下去寻找田大榜的人。她赶快问道:“找到榜爷了?”

“是的。找、找到了。”

独眼龙一听这话,赶忙凑过来,抓住了那个土匪的衣领。

“老家伙还活着?”

“没……没……”土匪结巴了一下,“没死哩。”

“鬼扯脚!”独眼龙低声骂了句,“他现在在哪里?”

赖祥健走了过来,对独眼龙说:“你该走了。听见没有?”

“我,我想问问榜爷的事哩。”

“你要想一想怎样才能尽快把信送到石城。别的不用你想。”赖祥健威严地瞪了他一眼,“快去!还用我生气吗?”

独眼龙知道赖祥健的脾气,见她发了急,便不敢多说什么,提着枪,悻悻地离开了洞子口。

但是独眼龙也并不是个完全没有心眼的人。他为田大榜鞍前马后干了十几年,半年前在惹迷寨还被东北虎刘玉堂打瞎了一只眼睛,他心里是很委屈的。近些日子,他渐渐有了些野心。他觉得田大榜老了,靠不住了。他想多捞些东西,想在田大榜那位置上坐一坐。自从“四丫头”赖祥健在乌龙山落脚之后,独眼龙知道她眼高得上了天,却禁不住总在打她的主意。他知道赖祥健是想在山里掌握一部分势力,借以控制其他的杆子。田大榜根子深,势力大,赖祥健便靠住了他。独眼龙想到现在是个绝好的机会,如果田大榜死了,能掌握这支队伍的人便当然只有他了。这样一来,赖祥健也不能不对自已另眼相看。她一个山外人,又是个妇道女子,能带这伙蛮子么?

美梦刚刚开先不料田大榜却没有死掉。独眼龙气恼之下,忽然起了歹心。

那名上山来报信的土匪,在洞子里向赖祥健报告完情况之后,从山洞里走了出来。刚刚拐过洞口不远,黑暗中忽地闪出来一个人。

“喂!”那人一把扯住了报信的土匪,“别作声!过来一下。”

报信的土匪脚根还没有站稳,便象一只被鹰叼住了的小鸡,让那人提了过去。他惊惶地看了一眼,那人原来是杀人不眨眼的独眼龙。

“红、红旗五哥,有、有事么?”报信的土匪战战兢兢地问了句。

“崽!过来一步说话!”独眼龙把他扯到了一个暗处,“老家伙现在在哪个地方?也对我讲讲看。”

“……这、这个……”报信的土匪为难了,“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可……五哥,这件事我可……”

“快讲!娘个X,又没得哪个卡你的喉咙!”

“是、是。可……四小姐有话,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讲的……”

“也不能对我讲?”

“四、四小姐说,特别莫、莫让你晓得哩。”

独眼龙恨得心里发烫,狠狠地骂道:“鬼扯脚!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不晓得我红旗五哥是管哪门子事的么?你个崽!”他刷地抽出一把匕首来,晃了晃,寒光闪闪。“讲!省得老子动手!”

“是是。五、五哥……”那土匪再也不敢瞒他,“榜爷他、他掉进坑里去了。”

“什么坑?”

“套、套野猪的坑。那坑有三、四丈深,爬不出来哩。”土匪补了句,“好象有人推了他。”

“当真么?”独眼龙想了想,不相信:“你怎么没把他救回来?”

“我本是想救,可、可我……”土匪压低了声音,有点害怕地说,“我后来,看见猴老四的堂客了。她还提条盒子枪哩。”

“在什么地方?”

土匪不敢往下说了:“五、五哥,要让四小姐知道了,我可……”

“听好!崽!”独眼龙低声威胁他说,“你告诉我了,你我两个不做声,没得人会晓得的。这是你的活路。若不是这样,告诉你,四丫头心狠,我独眼龙比她还辣。立刻就送你去见阎王老子!”

“不敢不敢,五哥,猴老四的堂客,现在牛栏洞。我亲眼见她提枪从洞里走出来的哩。”

“嗯……”独眼龙更关心另外的事,“那,榜爷陷在哪个洞子里?”

“野猪坳那冷杉树下头。”土匪想了想,“那翻板上,还压了岩块子呢。”

独眼龙听得很高兴:“好。崽!走吧?记好了,这件事莫要做声,日后有你的好。”

“不敢不敢,放心吧五哥。”

独眼龙一刻也不耽误,拔脚便向黑夜中窜了过去。

他却做梦也没有想到,赖祥健已经潜在洞口边,听见了他在向土匪打探这些消息。赖祥健是听完报信土匪的报告之后,紧跟着走出洞子的。正好瞥见独眼龙把那土匪向暗处拉。独眼龙终是毛躁了些,如果能附心一点,是不会被赖祥健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