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寨来,副排长抬头看了看天色。山里不比山外,还没到黑的时候,就看不得很远了。山里人说,这是由于有一股瘫瘴气,障了人的眼目。还有些本地的说法更为奇异,他们迷信地认为这无边无际的大山之中,世世代代修出了不少妖魔。一到黄昏,这些魔鬼就从山洞里钻出来换气。因此,瘴气就出现了。有些地区的老百姓说,那些妖魔实际上不是本山修出来的,而是天宫中犯了禁条的神仙,被打到凡世间来的。放瘴气,是在“洗恶”。并不伤人。
不论怎么传说,总之这大山确有一种莫侧的神秘感。副排长也算是久经战场的磨练,好多次出生入死的人了。他手中还握着装满了子弹的驳壳枪,身后还带着二十几名血气方刚的战士。即使这样,一出惹迷寨,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位土家族姑娘的胆子更是小得要命,出寨子后,脸色煞白,嘴唇不住地发着抖。连往哪条路上走都分不清了。
“不要怕,看清楚路。”副排长朝她靠近了些,努力给她壮胆,“是那条路吗?你奶奶是从那儿摔一下来的,我记得。你看对不对?”
姑娘镇了镇神,看了一会儿,认准了。
“……嗯哪。”她点了点头。
“走。”副排长一步抢上前去,回头轻轻招呼了一声:“跟上。不许有响声。”
队伍保持距离,无声地向山上游去……
“……出来了!上来了!喏,喏!”
猴四的两只脚不住点地在地上弹跳着,象敲鼓点一样。他禁不起紧张。一紧张,心就乱跳一气。心中一乱,脚也撑不住了。也那么乱蹦弹着。
“慌个屁!晓得要出来的!”黑大汉正趴在石板上,把所有的子弹都掏出来,低着头反反复复地数着。子弹不多了,他心头正窝着一堆火。
“猴四,老子告诉你,今天的事,都在你那一手了!好些做,大家都缓过来了。要是做漏了,”他抓起那石板上的子弹,凶狠地往手枪梭子里压进去,“你晓得,我红旗五哥,是掌管哪门事的。听清了么?崽?”
猴四一听这话,顿时矮了一截子。他心里当然清楚,“红旗五哥”在帮会里是专门执掌生杀大权的头领。这黑大汉,是田大榜的一条得力臂膀,心狠手毒,杀起人来,眼皮也不眨一下。今晚的行动,是田大榜精心谋划的。猴四腰里挂了一个葫芦,领下了令箭,关系重大,是万万不能“做漏了”的。他明白,成与不成,直接牵连着自已颈子上的那颗脑袋。
“……五,五哥,我去做。我晓得的。”他再也不敢到处乱望了。
黑大汉收拾好驳壳枪,用袖口擦擦枪面,张开嘴,将枪口伸到口里,哈了一口气声
“晓得就好。嘿,好生去做吧。”
猴四心眼一动,恨不得那枪立刻走火。
“你温什么?”黑大汉突然来了脾气:“还不去?想误了榜爷的事么?”
“是罗。走起!”
猴四刚抬脚,黑大汉又叫住了他:“猴头,那烧火棍,还不丢?又没子弹了,拌手拌脚。丢了。就有新家伙嘛,任你选。”
猴四想想有道理,便取下“汉阳造”步枪,扔到路边杂草中。
“记得么?那上头,有个眼口,找得到?”
“找得到的。五哥。”
“好。走!”
猴四掖了掖腰上的葫芦,转过身去。他身后,是一处断崖。下面深不见底。猴四抬头望了望,抓住一条悬吊着的青藤条,勾着身子,双脚一蹬,那身体便离了崖壁。藤条象根秋千绳,稳稳地吊着猴四荡了过去。不一会儿,猴四已落到对面崖璧上了。他没停顿,脚一挨地,立即向山后狂奔而去……
黑大汉看着他跑远之后,狞笑了一下,转过身向山下惹迷寨的方向疾速地跑去。
“营长,她醒过来了。”
卫生员从床前欠起身子,看着刘玉堂。
刘玉堂望着那老太太,非常担心她会因为极度虑弱而突然咽气。
“还有什么药,让她吃一点。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卫生员有点为难。包扎伤员,止止血,他也许有办法。其余的,他没学过。
副排长出发已有一阵子了,山上没有任何动静。刘玉堂忽然有点不安,总觉得某个地方处理得欠慎重。他让哨兵找来一名班长,问道:
“向导睡了没有?”
“睡了。吃完饭就睡下去了。身都没有翻一下。”
刘玉堂还是不放心。这个自称叫做“幺佬”的青年人,很难让人说出有什么使你不放心的东西来。他的种种表现,并不见得多么狡诈。对这个人,刘玉堂始终不知应该相信好还是不相信的好。
他再次透过窗口,望了一眼屋后那高高的女儿楼。
“再去检查一下哨位。天色马上就要断黑了,这种时候,不能有一点大意。”
班长走了以后,对玉堂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快六点了。
“哨兵,注意山上的动静。”
“是!”
这个时候,副排长带着两个班的战士,已经攀上了一座山头。山并不高,但是无路可走。岩石接着岩石,光秃秃的。抓手的地方都找不到。队伍走得很慢。
翻过岩石坡,背后是一条向上延伸着的乱石小路。那位土家族姑娘,一见到这条小路就吓得不敢再走了。
副排长顺着小路朝上一望,心里一紧……
小路尽头,是一个扁圆形状的山洞口。
姑娘指着那个洞口,吓得面如土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有半点犹豫,副排长手一挥,几各战士立即扑上前去,闪在洞口两侧,用冲锋枪堵住了出路。
副排长从战士手中抢过一挺机枪,冲到洞口,端着枪,朝里面扫了一棱子弹。紧接着,一步跃进了洞内。
战士们端着武器,紧跟在他的后面,冲了进去……
洞内不太宽敞,也不知深浅。光线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
忽地,迎面传来“噗刺刺”的响声,什么东西“叽叽”一阵怪叫,劈头劈脸扑了过来。副排长急忙一低头,那些东西又扑了回去……
他明白了,这是一群山蝙蝠。
“不对头!”副排长心里一惊。洞里要是藏了土匪,蝙蝠怎么呆得住?他立即意识到自已冒失了。冲进来的时候,竟然忘记在洞外留几个人?这是很危险的!
“撤出去!快!”他大声喊道。声音在洞壁上回荡着,格外宏亮。
但是,已经晚了!
洞口外面,那位“象一支惊了窝的小乳兔”,那个容貌秀美的土家族姑娘,此时,一跃而起,从一兜蒿草蓬中摸出一把柴刀,敏捷地奔到洞口边。她扬起柴刀,对着洞口旁的一根藤条猛砍下去,藤条立刻被斩断了。
“轰隆”一声巨响,尘土四溅……
大量的石块,夹杂着泥土,从洞口上方倾倒下来,将那扁圆形的山洞口,堵了个严丝合缝……
洞内顿时一片漆黑,战士们互相撞做一堆,一团混乱。
“不要乱动!赶快隐蔽起来!”
副排长要大家隐蔽,只是一种本能的习惯命令。其实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预料不到将要发生什么事。
突然,洞顶上面,现出了一个小口子。有人在上面掀开了一块大石头,外面的光线,从那个小口子透了进来……
“闪开!有土匪!”副排长想都没想,一扬手,朝顶上的小口子连连开枪,有几名战士也顺过枪声,朝顶上扫射着……
火光!
上面的土匪,没有朝洞内开枪,却见火光闪了起来。他们的意图很明显,想往洞内扔柴草。
“火力封锁!别让他们扔!”
副排长知道,从下面打枪,是伤不到上面的土匪的。他脑子里想好了,只要扔下火把来,立即扑灭掉。扔一个扑灭一个。只好这样了。
的确开始扔火把了。但是,那燃烧着的一拥干柴,并没有落下来。扔进洞口,就悬在顶上了。显然是用铁丝吊在那上面的。很高,根本够不着。
一股辛辣的气味,迅速在洞子内弥漫开来。这是一种古怪的毒气!
副排长从心底发了慌。他满头是汗,拼命想办法应付这灭顶之灾。但是,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得洞顶上方“哗”的一响,那个小口子,被人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开始,还看得见一点缝隙。很快,缝隙也没有了。上面的土匪,飞快地用泥土封死了缝隙。而那捆吊在洞内的柴草,立即灭了明火,冒出浓浓的烟雾来。柴草中,撒满了土毒药,放出来的烟雾,那么呛人!闻一闻,立即使人感到堵塞了喉管,双脚顿时软塌塌的,站立不稳了……
副排长的手枪滑落下去,砸在自已的脚背上,他感到脚背一点也不痛……
不久,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记得身子往下一跌,跌得很深很深,总是跌不到底……
终于,一切都消失了……
哨兵来不及喊报告,也来不及敲门,一步闯进屋来:
“营长,枪声!”
“听见了!”刘玉堂显得很心烦:“不要这样紧张嘛。”
其实,真正紧张的正是刘玉堂自已。当那滚豆般的枪声从远处传过来时,他一步就窜到木窗前,探出头拼命地往远处望着。看来副排长与土匪遭遇上了,情况到底怎么样呢?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一种不详的预感,突如其来,笼罩着他的心头。
“营长……”卫生员忽然叫了一声。声音很奇怪,象是突然看见了什么。
刘玉堂回过头来,看着卫生员:
“什么事?”
卫生员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接着说什么……
刘玉堂还以为卫生员心慌。正想批评他一句,却看见卫生员的眼神有点异样。他感觉到卫生员的暗示,连忙朝松木床上望去。
那干枯的老太太,直挺挺地仰天躺在床上,象具僵尸。她那么单瘦,搁在床上不过是一片柳树叶子。刘玉堂心里一紧:她死了?
“赶快给她看看。”刘玉堂盼咐道。
卫生员急了。他要告诉刘玉堂的,并不是这个。但他又不便说出来,只得暗中对刘玉堂连连摆着手。
刘玉堂仿佛明白了什么,刚要转身,就听得房门“噗”地一响,一个人倒了进来。
“营……营长……”那人挣扎着,艰难地喊了一声,头一栽,再也不能动弹。
刘玉堂抢上前去,托起那人的头一看,腿都吓软了!
这是一名负责控制那青年向导的战士。他浑身是血,已经咽了气。他的后心窝里,被人进去一支三棱形的钢刀……
一切全明白了:是幺佬干的!幺佬把小分队带进了圈套!
天哪!女儿楼上还有一挺轻机枪,那是全寨子的制高点,幺佬会不会……
来不及细想,刘玉堂“嗖”地从腰里拔出快慢机,就要朝门外冲……
这时候,松木床上那老太太的“尸体”,突地还了阳!那老人一声怪叫,身子向上一弹,一个鲤鱼打挺,灵巧地蹦下床来。眨眼之间,从头上那硕大的包头巾中抽出了两支“白朗宁”小手枪。然后,脑袋往后猛地一昂,头巾被甩了出去,现出了一颗和尚般的光头……
卫生员最先发现这个情况。起初,他吓呆了。但他立即清醒过来,抓过桌上的医药箱子,劈面扔了过去。
那老头身手矫健,轻轻闪过扔过来的药箱。还没等卫生员张嘴喊叫,一抬手,枪声响了。卫生员身子一颤,倒伏在桌子上 。
刘玉堂已经冲到门外的院子里了。背后屋子里响了枪,他猛回头,看见一名小老头子提着双枪追到门边。他不觉愣住了,有好一阵子没反应过来。他实在闹不清从哪儿冒出了这么一个穷内极恶的老土匪。直到那老头向他举枪时,刘玉堂才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再也不敢多想,身子朝后一仰,就势卧倒在地。
老匪同时开了枪。子弹打在地上,溅起了火花。刘玉堂接连打了几个滚,乘着空隙,一跃身,躲到一个石碾子后面!扬起手中的驳壳枪,向那老土匪打了一梭子。
老土匪很有经验,也将身体隐在土墙后面,同刘玉堂对射起来……
寨子里顿时乱了阵脚。留下来的战士哨位上弄不清情况,不知道寨子里面为什么打起来了。有几名战士提着枪跑过来增援刘玉堂,还没接近这个小院,就听得迎面一挺轻机枪开了火。这几名战士猝不及防,纷纷中弹,倒了下去。
刘玉堂听得机枪响,抬起头一看,叫苦不迭。机枪子弹正是从那麻石砌成的女儿楼上射出来的。
幺佬果然夺到了机枪。并且,完全控制了寨子里的制高点!
刘玉堂心里愤恨到了极点,顾不得老土匪就在土墙后面朝自已射击,扬起手来,一口气把满梭子子弹全部朝女儿楼射了上去……
没有用!这里离女儿楼太近,完全是个死角。子弹射上去,根本伤不到幺佬。
那家伙,看来是个很有经验的惯匪。机枪打得很有章法。枪声的节奏,总是一个三发,一个两发的间歇着发射。刘玉堂一听到这样有条不紊的机枪声,心里就慌了。这是老机枪手的打法。这样沉稳,命中率是相当高的。
必须立即冲到院子外面去,利用这个死角,接近女儿楼。然后,想办法打死么佬。否则,留在寨子里的战士,一个也逃不出这挺机枪的枪口!
老土匪肯定发现了刘玉堂的意图。他在土墙后面。双手轮换着使枪,子弹不住点地盖在刘玉堂的头顶上方。
刘玉堂迅速从腰后拔出一颗手榴弹,拉开导火绳,朝土墙那边甩了过去。老土匪看得真切,急忙向前一趴……
“轰!”的一声爆炸,那半截土墙坍塌了。尘土与硝烟立即弥漫起来。
刘玉堂乘机一跃而起,借着烟雾的掩护,奔到院门口,夺门而出……
猛然,他看见迎面十来米远的地方,站着一条黑塔似的汉子。那汉子平端着驳壳枪,发出沙哑的狞笑声。
“哈呀!莫跑!就等你嘛!”
刘玉堂躲闪不及,举枪就打。一扣扳机,这才发现没来得及换梭子。万般无奈了,刘玉堂忽地一扬手,将驳壳枪朝那大汉子脸上狠狠地砸了过去。
黑大汉很不灵活,被驳壳枪打个正着。枪柄砸在他右眼珠上,鲜血立即溅了出来。黑大汉惨叫一声,捂着脸蹲了下来,在地上打起滚来……
刘玉堂赶快拔出了第二颗手榴弹。他顾不上在地上打着滚的黑大汉,便转身向女儿楼跑去。
“喂!下面的!”女儿楼上,幺佬突然吆喝起来:“晓得‘惹迷’是什么意思么?啊?”
刘玉堂抬头一看,幺佬手托轻机枪,已经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
“你的人不经打,我还没过上瘾,就光了。只好轮到你来看家伙了!”
刘玉堂知道躲不及,索性就在原地将手榴弹朝上扔……
但是,幺佬先他一步开了枪。这一次,他打了个连发。
机枪子弹雨点般地盖了下来。刘玉堂先是感到左肩上一震,紧接着,大腿上又中了一枪……
院子内,那名手持双枪的老土匪,已经从土墙的碎泥中拱了出来。他的前额受了点伤,血顺着眼窝流到了脸上。他啐了一口泥土,追出院门。
机枪声停止了。院门外不远处,刘玉堂正困难地支撑着受了伤的身体,不肯倒下去。
老土匪站住了。他抿紧嘴唇,阴森森地看着刘玉堂在那里痛苦地挣扎。天色即刻就要断黑了,光线十分弱。一眼望去,这老土匪的一对眼窝和那深陷的嘴窝,形成了三个黑洞。整个脑袋,活脱脱象一个骷髅骨。
一直看到刘玉堂已无力再挣扎,软软地即将倒下去时,老土匪才伸出手臂,朝着刘玉堂一发一发地开了枪。
“呼!砰!砰!”
刘玉堂的身子,最后抽搐了几下,终于象一根粗大的木桩,沉沉地倒了下去……
老土匪仿佛觉得他倒下去时,脚下的地皮也颤动了一下。
一切声音都没有了。寨子里死一般地沉寂下来。
老土匪松了口气,这才抬头向女儿楼上方望去。
“幺伢子!”他的嗓音很脆,也很有底气,“下来,见见老舅!你这伢子,几年不见面了。下来嘛。今夜,你帮老舅立了一大功哩!”
女儿楼上,没有一点回应。老土匪细细一看,不由得生气地跺了一下脚:“孽崽!又走了标!跟老子还防一手?哼!”
“榜爷!哇呀……”黑大汉忽然喊天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我脱了一粒眼珠子,榜爷,哇呀!疼死个人哪!”
这名化妆成老太太的土匪,正是这一带鼎鼎有名的匪首田大榜。他看见他的红旗五哥一脸的污血,痛得那个样子,忽地骂开了:
“屁!哭你个娘!还不如个堂客们哩。脱一粒眼珠子算个屁?换了他们三十几条命,落手了三十几条枪,还划算不来么?”
黑大汉不敢再喊叫。只是粗粗地喘着气,喉咙里嘶嘶发响。
田大榜将手枪插到身上,口气缓和了一些。朝黑大汉看了一眼,说:“莫怕痛,睁睁眼皮子,那一只还看得见亮么?”
黑大汉想了想,忍住痛疼,咧着嘴,慢慢睁了一下眼皮。
“果然,榜爷,咦呀……这一只,还瞄着见一点光亮。哇呀……”
田大榜点了点头:“讲了嘛。救住了一只,划算得来。你嘛,以后就叫‘独眼龙’ 。成龙了,也合划算。是么?”
黑大汉不叫唤了。大概他还真在心里划算起来了呢。
远处,有人尖着喉咙,轻声地喊叫着,向这边寻了过来。
“榜爷在么?榜爷,榜爷……”
田大榜一听声音,就知道是猴四他们回来了。他没有回答,却从怀里摸出了一副假牙,张大嘴巴,将假牙装上了牙床。装上假牙以后,田大榜的脸颊多了。整个脸型,也发生了变化。那种干枯的感觉立刻消失了,成了一名硬朗健壮的精悍老人。
果然是猴四他们来了。
猴四胸前佩着一条汤姆式冲锋枪,顺着石板路走到田大榜身边,喜孜孜地说:“榜爷,都做完了。按榜爷的主意,一点也没做漏。”他小眼珠一转,又补充说,“哦,都是四小姐的谱路好。四小姐做得好干净。喏,”他朝后指了指,“她回来了。”
田大榜往后一望,看见了先前化妆成土家族姑娘模样那个容貌秀美的年轻女子。
女子名叫赖祥健,人称“四丫头”,是军统局专门派来的特工人员。
有一名高级官员到乌龙山来召见大小匪首时,给他们带来了三样礼品。第一是两千条美式卡宾枪,第二样,是十万块光洋。第三就是这位看上去冷冰冰的“四丫头”。
土匪们都叫她“四小姐”,极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她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子,背上有很硬的靠扎。她带着一部电台,能通晓天下事,一到乌龙山,便认田大榜做干爹。
田大榜本性好贪女色,却不敢对赖祥健有平点邪念。她在田大榜手下,田大榜一丝儿也不敢怠慢了她,这也可以看出她的地位与手段了。土匪们因此就更加敬畏这位懒洋洋的女首领。
赖祥健现在已经完全改扮了装束。她穿一身米黄卡叽布军服,脚蹬一双澄亮的黑色高筒军靴,身材显得比原先高多了。她的头发是烫过了的,虽然长了些,还看得清几处大波纹。披在肩上,松松软软。随着款款的步伐,头发往后一闪一闪的,显出一副懒怠怠的娇态。她的脸上木无表情,似乎一切在她眼里都并不存在。一条美式卡宾枪,很随意地跨在肩上,而她的手,也随意地搭在卡宾枪上。
“做得好。嗯。要得,做得好。”田大榜在赖祥健面前,也有几分卑躬,“把你吃亏了,四丫头。”
“他呢?”赖祥健并不看田大榜,懒懒地问道:“又走了?”
“哪个?”田大榜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外甥嘛。”
“哦。孽崽!早溜了。”
赖祥健的丹凤眼微微往上挑动了一下,露出了几分遗憾:
“……哼。他倒是挺有骨气的嘛。”
“这孽崽,他哪是帮我?鬼扯脚!”田大榜似乎不喜欢看见赖祥健这种眼神,骂了起来,“他让我得点枪,还不是想让我把那些兵吸到这边来,他自已乘空子养养元气么?那孽崽,他的心大得很!当我看不透?哼哼!”
“二十三条枪,都堆在那洞口外面。”赖祥健没理睬他的话,冷冷地说:“赶快叫人去搬下来,别丢失了。”
“哼,枪?”田大榜到底禁不住得意,“老子又活转气来了!命不该绝哩!”
他想了想,关切地追到赖祥健身边,轻轻地问道:“这两天,你那个发报机,听到一些消息了么?”
赖祥健停住脚,没有回头,平淡地说:
“上头来了指令,多拉些人,多拉点枪。拖住他们的大队伍。”
“哦。”田大榜沉吟了一会儿,狠狠地骂了句:
“三朝四代,剿了老子六十多年,毫毛也伤不到我一根。
这一次,看老子拖住他往乌龙河里摆!让他沤在山里,沤烂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