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众匪首聚会(4)

田大榜只带了两个心腹,连同赖祥健和她的女警卫,一行五个人,在快吃午饭的时候,来到了石城的后城门外。

他们是顺着山势往石城走下去的。这样使居高临下,把石城的景象看了个一清二楚。石城已经宁静下来,小街上只有少数担柴而过的樵夫。城门外,也有几个背着背篓去石河边捶洗衣服的苗家妇女。

“好地方哟。”赖祥健故意感叹了一句,“也不让你那些亡命之徒到这里来玩几天?”

田大榜不冷不热地说:“一个破石头城,吃又没得吃的,喝也没得喝的,也值得进去玩几天么?”

赖祥健冷冷地一笑,“你是怕那两个外甥把你给吃了,对吧?”

“哪里的话?嘿。”田大榜非常沉得住气,“你又讲错了,四丫头。我这个人,脸皮薄哩。总共只剩下三五个残兵败将,实在也拿不出手。怕晚辈笑话哩。唉。”

“脸皮薄吗,那没关系。你家底厚嘛。”

“咦?我还有家底么?”

“怎么没有,儿子来了,又可以替你顶半边江山了。”赖祥健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讥讽地说:“要不,你会放心来石城?”

“你是讲黑牛那伢了?”田大榜仿佛有点哭笑不得,“那小子笨得象条牛,还替我顶半个江山?讲笑话哩,四丫头。”

“够了吧,我才懒得管这些破事儿呢。”赖祥健严肃地板着脸,告诫田大榜说,“只是有一句话我要讲在前头,你同麻家兄弟无论有什么恩恩怨怨,以后再争辩去。眼下,还不是你们拼地盘的时候。知道了吗?”

“要得,四丫头。”田大榜也认真地提了个条件,“我眼下不同他们争,只是嘛,我同他们兄弟的事,自有我的打算。这是自家屋里的事,你也莫两边过话。要得不?”

赖祥健漠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认了:“走吧,我饿了。”

正当他要顺坡下山的时候,田大榜抢到前头拦住了她。

“四丫头,莫走后门进域。”

“为什么?”

“……嘿,我是老舅,当然从前门进的好。这是规矩哩。”

赖祥健其实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心虚,怕被麻老大看出是从宝笼山来的。

“多此一举!”赖祥健鄙夷地哼了声,“这也瞒得住?”

“那也要由我先告诉他呀。”田大榜执意要从前门走,“你不是讲,现在要讲和气么?莫让别人以为我抢他的地盘哩。”

赖祥健没有坚持走后门,只是心里感到好笑:“那就快走吧。”

田大榜高兴了:“这就走起。”他招了招手,唤过身后一名土匪,吩咐说,“你走快点,上城门边报告一声,就讲我田大榜到了,要他们兄弟来接接我。”

土匪应了声,刚要离去,田大榜又叫住了他。

“还有,麻家兄弟要是问你话,你怎么答?”

土匪卫兵愣了一下,不明白地问:“榜爷,不晓得问我什么哩。”

“他要问你,榜爷带了好多人马,你怎么讲?”

卫兵想了想,说:“我们……这不就五个人么?”

“不讲这个。他会问你老子还剩下好多人好多枪!”

“是哩。”卫兵明白了,却不敢乱说;“这个……请榜爷告诉我怎么答话。”

田大榜哼了声,张开一个大巴掌,在卫兵眼前晃了晃。“就讲这个数,晓得么?”

“晓得哩,我还讲是五个。”卫兵仿佛明白了,回答道。

“狗屁!这么讲他得信?”

“……哦?”卫兵又想了想,“我晓得了。就照实讲,五十多。”

“你这劈不开的木脑壳!”田大榜狠狠地骂了他一声,然后点化他说:“五百多!听清楚了么?”

“是哩。五百多。”

“快去,没得用的东西!”

卫兵急急地下了山,田大榜转过头去,想看看赖祥健是什么反应,却看见赖祥健吊着眉头,用小指甲从耳朵内挖出一砣黄灿灿的耳屎,轻轻往地上一弹,然后掏出丝手绢去擦手。完全是一种不屑一顾的蔑视神态。

田大榜也不再说什么,率先绕到前门去的小路上,向石城走了去。

4.

饭菜摆好之后,麻老大和钻山豹刚要过去吃饭,一名苗兵走进院子门,向麻老大报告说:“大爷,二爷,榜爷到了。”

钻山豹感到有点意外,“噢?他倒是有点奇怪,这种时候突然来了?”

“哼,怪个屁。不是这种时候,他才不得来哩。”麻老大对这种时候来石城的人很敏感,“人家的部队撤走了,石城又被我拿回了。他是舅老爷,又该平平安安地来打秋风哩!”

“他现在在哪里?进城了么?”钻山豹问那报信的苗兵。

“没有。榜爷打发一个人先到了城门边。”

“舅老爷架子大,不得先进城的。他是要我去迎哩。”麻老大愤愤地抱怨了一句。忽地又想起了一件事,“你打听他带了好多人马?”他盯着苗兵,问道。

“报信的讲,榜爷有五百多人枪哩。”

麻老大心中一怔,赶快追问道:“都带来了么?”

“这个么……大爷,我忘了问哩。”

……嗯,麻老大感到背上渗出了毛毛汗,“晓得了,你下去吧。”

报信的苗兵应了声,刚转身,又叫过头来问道:“大爷,榜爷的人还在城门边等回话哩。讲是榜爷就要到了,要来见大爷……”

钻山豹很干脆地挥了挥手,“告诉他,让他再等一等!”

报信的苗兵不敢多讲,便退了下去。麻老大却有点放不下心来。想了想,问钻山豹说:“老二,这位舅老爷性子躁,只怕在外头晾不得哩。”

“不怕。”钻山豹无所谓地说,“吃了饭再讲不迟。”

“他带了五百多号人,小看不得哟!”

“大哥,你心里真这么憨么?”钻山豹轻蔑地笑了声,“嘿,老东西,吹牛皮也不会了。他总共有好多人,瞒得了我?这段日子,东北虎左一棒子右一棒锤,敲得他不晓得死活了。我看,最多还有五十条干柴棍子。这老舅,再也成不得气候了的。”

麻老大对钻山豹的话倒是有几分相信。但从他的话里,又感到这位老弟过于精明,言语中那股傲气使他听了也很不舒服。而且,更加觉出了钻山豹心中的某种企图。他想了想,突然打算乘机试探一下这位老弟。

“老二,你也莫讲老舅成不得气候,他是经过大灾大难的人,根子深,绝不了路的。这乌龙山未必还有哪个比他强的么!”

钻山豹到底年轻了些,气盛之下,话也失了遮拦:“是哩,大哥你本是有势力的,若讲要统住乌龙山,恐怕还差点火候。”

“这么讲,还只有你才是那块料么?”

“哼!”钻山豹刚刚在眉峰中透出豪气来,忽然意识到自已讲过头了,“大哥,我也没有那样的意思。日后的事,哪个讲得准呢?不讲了,吃饭去。我今天陪大哥多喝两杯。”

“嘿嘿,二弟,你也太性急了吧?”麻老大已经明明白白地弄清了钻山豹的心思,“这酒还没温哩,冷酒不怕伤脾胃么?”

钻山豹一愣,抬起头来。

麻老大走到堂屋门口,朝外喊道:“来个人。”

钻山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地问:“大哥,现在就请他进城么,”

“不哩,我亲自到城门外去,接老舅到屋里来。老二你也莫走,同我一起去。正好备了酒,我要敬老舅几杯。”

“大哥,你这是真心么?”

“听好了!老二!”麻老大脸往下一拉,恶声恶气地说,“我们都是靠枪杆子吃饭的人,虽然经常翻脸不认六亲,那也要看看时候,看清楚地方,老是老了,未必就朽了哩!他终是你我的长辈,那是不可以不敬重的!”

他怒冲冲地讲完这番话,然后怒冲冲地跨出门坎地走出去了。

钻山豹静静地立在原地,回味着麻老大话里话外那些意思,脸色白生生的露出了杀机。

但是他很快便在心里按住了自已的火气。想了想,也尾随着麻老大向城外走去。

5.

田大榜到底还是缺了底气。既要端个长辈的架子,又不敢端得太高,听说麻老大已经出了城门来迎接他,心里便感到很满足了。那双脚禁不住就向城门走去。本来没多远,不一会儿就到了城门边,正好碰见麻老大走出城门来。一望见田大榜,麻老大便远远地喊了起来。

“舅爷,哎呀呀!”他连连拱手朝这边大步地走着,“你也是的,怎么信都不把一个就走了来呢?山里不清静得很咧。路上要是出了个差错,让我做晚辈的如何担当得起?”

田大榜虽然多心多疑,这时候听了麻老大这番话,心里还真热热地滚动了一下。他也会做大,便稳稳当当地“嗯”了几声,不回答麻老大的话,却走近他,眯着眼看了他一阵。

“嗯,虽然是做晚辈的,唉唉,你也熬白了头发胡子哩。”他感叹地摇了摇头,“这么看来,我如何还不老哩?入了黄土算了!唉,世道难不难,你如今也该明白些了吧?”

“是哩,舅爷。”麻老大恭恭敬敬地点着头,“你老人家的话在道理,日后要多指教外甥才好哩。”

田大榜听得越发得意了,正要摇头晃脑再训教几句,忽然又打了一愣,城门口钻山豹走了出来。他身后黑呼呼站立着八条大汉,一个个都不显善意。

“嗯,那边……不是幺佬么?”田大榜心中冷嗖嗖的,又不得不主动向钻山豹打招呼。这劣外甥现在是惹不得的,“幺佬!怎么不过来?几年不见,认不得老舅了么?”

钻山豹这时候才大步走了过来:“我是怕舅爷不认得我幺佬哩,不敢过来乱叫。舅爷,你看我变多了么?”

“是哩,这伢子,变多了。”田大榜倦笑着,朝钻山豹打量了一眼,“武高武大,是一条汉子哩。”

“多谢舅爷了。”钻山豹一脸的傲气,“晚辈这样子,比舅爷当年不得差么?”

田大榜一听便沉下了脸:“哼!”他硬梆梆地说了句,“你舅爷当年还不成器,还想看今后哩。你想起来好笑么?”

“哪里敢呢?嘿。”钻山豹朝田大榜身后的赖祥健看了一眼,话中带刺地挖苦田大榜说:“连四小姐这样的女子还死心跟老舅在山里吃大苦,可见老舅日后必有成龙的一天。你讲呢,四小姐?”

赖祥健从来到城门的时候起,便急切地用目光在人群中找着什么。后来他看见了钻山豹。这女子平素看不起任何人,总是一副对什么都厌恶的样子,但她见了钻山豹,平日的样子便不知去向了。田大榜同麻老大说些什么,她全然没去听,一对丹凤眼只是春光荡漾地朝钻山豹望着。田大榜知道她的心思,不免恨恨地瞟了她一眼,却看见赖祥健望着钻山豹的样子是那样地楚楚动人。钻山豹也许是成心在赖祥健面前打别人的威风,便起劲地挖苦田大榜,把田大榜气得脸都绿了。

听见钻山豹转过头来问,赖祥健却不回答只是深邃地笑了一下。在田大榜看来,这种笑有几种含义。既赞同钻山豹的挖苦话,又不明说出来。那笑容迷迷醉醉的,分明又是荡给钻山豹的一缕秋波。

“混账东西!”田大榜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大声说:“进城!老子没得工夫讲那些无油盐的话了。”

麻老大一直站在他身边,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阻止麻老二对田大榜的讥讽挖苦,只是冷冷地看着。一见田大榜动了火,才走上前去,招呼着把田大榜往城门里引。

田大榜愤愤地走到城门口,心里一口恶气总下不去,正恼着,突然惊讶地站住了。他迎面看见钻山豹带来的八条汉子中间,有一个黑面孔极其眼熟。相遇得太突然了,他竟一时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那黑脸汉子面孔狰狞可怖,一只眼深深地陷了进去。这不是起心要谋自已的性命被自已丢进陷阱之中的那个独眼龙么?他竟活着么?还投奔了这位忤逆不孝存心不良的孽种外甥?

独眼龙石柱子一般站在那里,脸上泛着凶光,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这家伙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反水投到钻山豹手下,将来还有别人的好日子过么?

田大榜略略想了一下。便狼一般嚎叫起来:“狗日的杂种!来人!”

他身后的两名随从立即上前一步,拨出了手枪。

“给老子把这个溜湾的混账东西绑了!”

两名随从是亡得命的土匪,田大榜话音刚落,他们便个一箭步冲到了独眼龙的前面。

钻山豹那些高大的汉子哪吃得住这一套。他们早就有准备的。田大榜的两名随从刚到独眼龙面前,只听得一声呼啸,那八条汉子立即旋风般散开了。眨眼工夫,有四条枪比在了那两名随从的胸前。田大榜的反应是非常快的,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七雷子和另外两名汉子已经窜到他的前后左右,三只冰凉的枪口,紧紧地贴在他的脖子上。七雷子站在他正面,那枪管不偏不斜地冲向他的两道眉毛中心。田大榜知道这一手的厉害,这样被挟裹着,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再动一下了。

麻老大倒是清楚地看见了这一切动作,他忽然忿忿不平。钻山豹的人这样干净利落,实在看得有些惊心动魄。这种搞法是轻视不得的,总有一天也会搞到自已的脖子上来。眼下还是在自已的城堡里,容得那些人如此嚣张么?于是他身上的热血陡地涌上了头顶。

“娘的个X哟!上!”他沙沙地打了个炸雷。接着就听得脚步一阵乱响,一二十名苗兵席地卷了过来,将步枪平端着,两个对一个,用刺刀尖顶住了钻山豹那八名随从的后心。

“我个妈!”麻老大镇住了这个场面之后,漫天漫地叫骂起来:“我看你是吃错了闹药!发癫也不找好地方,到老子眼皮底下寻死么,我看哪个敢动一动,先穿他个王蜂子窝!”

钻山豹始终站在圈了外面,苗兵是不敢把他怎么样的。他听出了麻老大的话是在骂谁,也不去计较。等麻老大骂完,他也开了口。

“七雷子,回来。又不是打野猪,用那么大的劲做什么?回来。”

七雷子便回过身去,用驳壳枪管拨开身后的刺刀,朝外走了几步:“散!”他高喊了声。

接着,其他七位汉子也转过身走出了苗兵围成的圈子。他们那盛气凌人的样子,根本没有把苗兵放在眼里。苗兵也是死蛮一个个的,只是没有听见麻老大的命令,一时竟眼睁睁被他们拨开枪身走了出去。

麻老大看见既然钻山豹放了让,也就不再威风下去了。

他心里觉得太长了田大榜的志气也不好。在老舅和老弟中间,麻老大决心保持个不偏不斜,不软不硬的的中立样子。

“就是哩,有话好生讲,不比动刀动枪要强得多么?”他泛泛地讲了这么一句,然后朝苗兵下令说:“散了吧!”

苗兵便刷地收回了步枪。刚想转身撤去包围圈,田大榜却吼了起来。

“慢点!”他朝麻老大招招手,“你过来!”

麻老大皱了一下眉头,有点嫌田大榜不通情理,就着坡下了这头驴不好吗?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还有事么?舅爷?”

“这是你的屋门口,我就不动手了。”田大榜恶狠狠地指着独眼龙,对麻老大说:“你晓得他么?这狗东西,同东北虎勾通,差点害了老子的性命。今天撞面了,我就交给你去治。怎么治反水溜湾的畜牲你是晓得的,我也不多讲了。去!叫人捉了他!”

麻老大犹豫了一下,偏过头去望了独眼龙一眼。独限龙在这里可以对田大榜傲目相对,却不敢对麻老大不恭敬。他有点心慌了,便仓惶地朝麻老大点了点头。

麻老大没有急着去绑独眼龙,只是沉着着脸,问钻山豹说:“老二,舅爷讲的是真话?这混账原先是舅爷的人?”

钻山豹坦然地说:“不错的,是舅爷的人。跟舅爷打了几十年天下哩,他那只眼睛就是为救舅爷的命被人打脱的。”

田大榜狠狠地喝道:“鬼扯脚!他那一点本事,救得我么?害我都不够哩。少讲这些,给我绑了再讲!”

“老二,是舅爷的人,你就莫管闲事了。”麻老大走到独眼龙面前,伸出手,瓮瓮地命令说:“给我枪?”

独眼龙慌了,“大、大爷……”

“聋了么?”麻老大脸上的肌肉横着一拉,“给不给?”

独眼龙知道不能同他拗,便转过脸去,求援地望着钻山豹。不防备麻老大伸出一只手来,准准地抓住了他提枪的那条手臂。麻老大的手掌力大无比,抓上去钢钳子一般有力,独眼龙的手顿时麻木了。那条枪便被麻老大顺顺当当地下了过去。

“舅爷,好了。”麻老大轻轻松松地招呼了田大榜一声,“回屋里去吃茶吧。”

“不!给老了绑了他再走。”田大榜根本不打算罢休,火气反倒更盛了。

“舅爷,这个事莫慌,先回屋,吃了饭再讲不迟哩。”庥老大不知为什么并不愿意做得太过头。下了他的枪便是给了田大榜面子,若是再过头,他怕太伤弟弟钻山豹的面了。

“放心,舅爷,到了我的地盘上,他跑不脱的。”

“你怕哪个?嗯?”田大榜也揣摸到了麻老大的心思,“那好,我的人,由我来处治。来人!”

他的两名随从便朝独眼龙冲了过去。

“其乱动!”钻山豹大步一划,正好挡住了那两名随从。然后,故意很惊讶地问麻老大说:“大哥,如今石城怎么有这种怪事?死人也在走路哩?”

麻老大不知他要搞什么鬼,便喝道:“鬼扯脚!讲些什么?”

“不咧,你看那坡面上,明明有个死人在走动,还担着柴哩。”

他的话说得很没个边,却又说得认真。一时间,众人都不自禁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钻山豹没哄骗大家,那坡面上确实有个人在走动。离这里有一百多步远,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人肩上还担着柴棍。

“老二,你发昏么?”麻老人收回目光,说道,“哪是死人?明明是活人嘛……”

“胡说!”钻山豹厉声嚷了句,“你们再好生给我看看。”

就在这些人再次回过头去看那坡面的同时,钻山豹手上的枪响了。他的枪盒是崭新发亮的德国造二十四响快慢盒子炮。口径很紧,发出来的响声焦脆而又震耳。人们刚听得那声枪响,便看见山坡上那名担柴的男子扑地而倒。那一枪打在了立刻就会毙命的部位,担柴人倒下之后手脚都没来得及抽搐一下,使一命归了天。

城门口这几方面的人马,亲眼看见了这个情景,不禁都有些震惊。同过头来,只见钻山豹手持快慢枪,剑眉立起,满脸都是凛冽的杀气。

“是死人还是活人,这话应该由我来讲。亲娘老子也莫同我拗。信不信,你们是看得见的!”他威严地说完这话,又高喊了声:“独眼龙?”

“在!”

“替二爷把枪好好地擦擦。接住!”钻山豹飘飘洒洒地把快慢机扔过去,独眼龙稳稳地接住了。“这条枪归你了,兵荒马乱的,二爷没得更好的东西给你。看住再莫让人下了,那里头还有二十三粒子弹。一枪一个,你日后给二爷报二十三条性命来!”

“是罗!二爷,”独眼龙胆子粗壮,破锣似地吼了一声,将快慢机抖了抖,提在了右手上。

城门口这时候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钻山豹的举动,震慑住了场上的每一个人。他倒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停留,便走到了田大榜面前。

“舅爷,莫见气。你老人家到了亨清福的日子了,何必为小事寻烦恼,”他笑了笑,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看你爱进不进的样子,这不是同小辈斗气么?进屋吧,我在屋里等着你。你老人家口福好,大哥刚整好一桌酒,还没动筷子哩。”

钻山豹说完,转身对那八条大汉交待说:“七雷子,我大哥劝我在城里住,我就领情了。天黑前,把我的行头送过来。晓得么?”

“是哩!”七雷子朝后一挥手,“弟兄们,莫在这里扰了大爷的地盘。走起!”

那八条大汉便转过身,甩开脚朝野外走上。这些角色身劲鼓鼓的,功夫又极好。眨眼之间,便隐没在树丛后面看小见了。象一阵穿山的风。

“舅爷,请随后来!”钻山豹朝田大榜点一点头,再也不管这里的事,独自进了城门。

田大榜眼睁睁地看着钻山豹干完这一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眼中的神色极复杂。开始是怒火,后来又是惊恐,再后来便当然是恼怒。不久,便木呆呆毫无神采了。钻山豹进城之后,他脑子里忽然有神志错乱,不知他为什么就走了。也不知自已站在这里干什么。后来,他听见赖祥健轻轻地说了句,于是他便惊悟过来了。

“你刚才怎么讲的?”他侧过头去,平和地问赖祥健。他没想到自已竟能平和下来,旋即便感到平和下来非常好,把那尴尬处境全然冲得谈了。

“我说百闻不如一见。”赖祥健又重复了一遍,“这倒是个血性男儿,是乌龙山的福气啊。”她脸上露出了微笑。一半是钦羡,一半也是庆幸。

“是么?你讲得好哩。”田大榜望着赖祥健的脸,嘴唇翕动了半天,竟呵呵地笑了。

麻老大见天色不早了,使乘机走了上来。“舅爷,幺佬不恭敬,是我的不是。这伢子从小没了爹娘,让我娇养惯了。你也是晓得的,莫同我们晚辈一般见识,还是进屋去歇息吧。”

“不哩,你讲错了。”田大榜突然大度得让人不敢相信,“你这个小弟,调教得好哩。我就喜欢顽劣的伢子,不顽劣不成器。原先我还以为乌龙山这地方的嫩竹子做不得扁担,是我的错。嘿,老舅我知了错哩。”

“那,”赖祥健冷冷地盯着他问,“进不进城?”

“怎么不进?来了还有不进的道理?”田大榜将衣袖往上一拦,“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