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石城惊魂夜(3)

钻山豹回到自已那间屋子门边时,七雷子果然在门边等着。

“送来了吗?”钻山豹故意大声的问。

“是,二爷,来了好一阵子。”七雷子也大声的回着话,有意让满院子都听得见。

“嗯。”钻山豹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四周,突然将声音压得极低,迅速的对七雷子说:“你马上大摇大摆出去,然后在墙外头等着,我隔一下动。多留个心,晓得吗。”

“二爷放心。”说完,七雷子便大声地对钻山豹说:“二爷,没别的事,那我走了。”

“明天吃了早饭来接我。”钻山豹吩咐道,便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进到屋子里。

麻老大依然在他屋里摆了张大床,其他过夜用品也一应俱全。

钻山豹利索的解开外面的青布罩衫,却没有脱下,完全把衣衫胸襟解开之后,便露出了扎在衬衣上的一条宽大的牛皮武装带,那上面,左右挂着两把崭新发蓝的快慢机,然后便是齐齐整整一长排梭子盒,武装带上还插着一排闪亮的匕首。

钻山豹故意没有关门,而是解开罩衫亮出武装带之后,才回过身去关门,显然是让那些潜伏在院子里某个地方的人,看看他准备宽衣睡觉。同时也震慑那些潜伏哨,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这一条武装带,是可以抵挡的了千军万马的。

关好房门,钻山豹回过身来,他没有向前走,只是静静的朝那边望着,在他那冷酷的眼睛里,露出了常人很难看的到的一种温和神态。

床沿上,便是七雷子给他送来的女人,那是一名不寻常的女子,也就是钻山豹说的压寨夫人。

钻山豹其实自已也讲不清,他为什么喜欢这位抢来的女子,她确实好,身材并不高,但是极匀称,而且非常

钻山豹猜想,自已之所以喜欢她,大约是小时候读了些古书的原因。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脑子里便想到了那个把唐明皇迷得失权丧国的杨玉环。

教书先生给他讲《长恨歌》时,摇头晃脑,出神入化。钻山豹那时幼小的心中就凭空的勾画出了他心中的贵妃形象。后来刚刚成年,他便如饥似渴的去寻男人的欢乐,但与他脑子里想到完全不是一回事,不久他就觉得索然无味。

七雷子抢来这个山前女子,钻山豹本是无心去看一眼,后来一见竟大惊,这女子不正是从小钻进他脑子里的“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那个“天生丽质”形象吗?于是,他心中便犹然滋生了一种“晴空见月”的悲怜情缘,感到自已终于如了愿,决心学一学古代英雄美女的儒雅之风。

由于他是这么一种想法,他看见抢来的前山女子时,怎么看怎么喜爱,仿佛乌龙山这一方天地的秀水青山全凝聚在女子皓月般的脸上。甚至,钻山豹还把她那默默无语的反抗看着是一种娇无力的韵致,并不急去她身上寻欢作乐,只是吩咐七雷子,要牢牢的看着。那女人欲生不得,欲死不能,对钻山豹的全部心思木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而钻山豹也自作尔雅,似乎在心中获得了常人获不到的。

现在,那女子正坐在床沿上,她手上拿着一个印花布的包袱,好像不知道已到了屋里,一副任风飘,任风刮的样子。

钻山豹走进屋来,她仍然没有动,似乎躯壳内没有生命,而她那娇好玲珑的体态,又恰似一尊玉雕。

钻山豹在门边看了她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慢慢的过去,弄不清为什么,仿佛心中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

“你怎么还不把手上的包袱放了。”他轻轻的问:“有人告诉了你今夜的事吗?是七雷子告诉你的?”

那女子一声不响,也没有动一下身子。钻山豹便慢慢的走近:“本不该让你这么劳累,我也没别的法子,只好……今天夜里……还是送你走的好。”

那女人便站了起来,默默的朝门外走过去。

“莫急。”钻山豹拦住了她:“我还没把话说完呢。”

那女子于是原地站着。

“晓得我作什么今夜要你来又要你走吗?”钻山豹很温和的走到她身边,痴痴的望着她那张透明清秀的脸,突然在话语中充满歉意。

“我真不该做这种事,实在委屈你了,只是那个女人很厉害,我今夜是不得已而……而……而为之,你体谅一下我好吗?”

他以为说这些话总能触动一下那女子的某种感触,但很快他便悟到了毫无作用。这女子心里根本没有他,哪会生出醋意来呢?于是钻山豹便自已继续:“你晓得,我不是个寻欢作乐的,如今天下还不晓得是哪一个的,我不得不替自已做做打算,今天晚上……”

他狡狯的顿了一下:“我只是趁天黑跟她做一笔买卖。”

那女子以为他讲完了,便低着头要离开,钻山豹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已面前,贪婪地看着她的脸。

“你莫要乱想,晓得吗?”他极轻细地凑近她的脸,“我的心这一辈子都在你身上哩。”

那女子任他怎样,横竖只是不说话,脸上呆板,任何反应也没有。

“哎,上山这么久,我没听你讲过一句话,未必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喜欢吗?”

钻山豹失望的走开,在屋里走了两步,终于有点耐不住了。

“你莫总要是这个样子,还这么不作声、不作气的装泥坨,我也是喜欢捏泥巴人的。”

院子里已经十分安静,钻山豹似乎还不放心,他走到木窗旁,侧耳听了好一阵,然后走到书案旁,眯着眼睛看着,他的手伸到桌子边掀开了那盏马灯的玻璃罩。

他没有将马灯提到嘴边用嘴去吹那灯芯,也没有往马灯望一眼,双目只是凝视着门,手指头狠狠地按在灯眼上,暗暗用劲向下压去,屋内顿时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那位从未开过口的女子突然撒脚向门边扑去,一种求生的欲望爆发出来,她的速度也快的惊人。

钻山豹时刻都是警惕的,但也没料到这女子会如此一反常态地要逃出这屋,幸亏那粗壮的门栓上得高,她一时没有摸到位置,钻山豹这才一个箭步扑上去,拦腰抱住。

“哎,我的心肝宝贝,你这是做什么。”他轻轻的一用劲,便将那女子托了起来。

“我讲了,今晚有事,你怕吗?这么久没碰过你,要动也不在今天夜里。没动,听见没有,没坏了我的大事。”

他将那女子抱到床前,把她放了下来,然后再一次走到门边,听听外面是否有人发现了动静。他脚步极轻,可见警惕性是相当高的。

幸好他走到门边去了。他对门外防备的极严,但他却没有想到,那个抢来的女子,已经将右手伸进了包袱里。

在那个总不离手的印花包裹里,就有一柄锋利的绣花剪刀。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藏下来的,而且藏了很久。这个女子是有血性的人,她仇恨钻山豹,因此,没有用这绣花剪轻易的结束了自已的生命。她知道钻山豹总会有的那一刻,于是她时刻准备着,希望以她孱弱的力量报仇雪恨之后,再结束自已苦难之身。

今夜有点不寻常,她便以为那一刻降临了。钻山豹开始讲那些话,她半信半疑,以为钻山豹在哄她,果然见那钻山豹熄了灯光,于是,她便开始了反抗。

那一瞬间,她完全没有细想,一直到钻山豹抱住了她,她才想起,这样逃是枉然的,虽然能逃出这扇门,也逃不出这深宅大院,而且也报不了心中的仇恨。于是她便任钻山豹抱到了床边,然后悄悄地将手伸进了那花布包袱里。

钻山豹太小看这女人了,或者也是太痴情了吧,他竟一丝也没有察觉到这女人手中会有绣花剪,而且也该他免吃一刀,他竟没有打算对这个女子有什么动作。

“你不必怕,我已经明白的对你讲了,”钻山豹又转过身走了回来。

“也怪我没有讲得太清楚,你以为我灭灯是想要跟你做那件事吗?我只是灭给外头的人看的。灭了灯,我就要送你走了,晓得吗。”他压低嗓子,带着威胁说:“莫乱动,这就走了。”

钻山豹见世间已晚,不再说什么。他轻轻的走到后窗前。

麻家大院朝外的都是用一块块方岩石砖砌起来的,岩石很厚,那墙当然很牢实。木窗很高,是怕土匪来滋扰时,流弹飞进来伤了人。窗户框架无法用别的东西代替,仍然是木头方框架,只是选用了些坚硬些的杂木。为了防强盗越窗而入,窗框上还安了一根根木条。

木条再硬,也只能在外表上给人一种虎威,稍稍一用力,那东西是难得抵住的。

麻家大院很早就养了一群彪悍的护院兵丁,而对那窗子的木条也就不太放在心上了。为了加强防备,麻老大叫人把大院外围整修了一次。沿着墙角挖了一条一尺的深沟,这样一来,从外面看那些小窗,没有两个人高,是够不着窗沿的。

好多年过去了,麻家大院苗兵重重把守,绝对没有发生过偷盗的事,于是就再没人想到过木框窗户如何改进的问题。

钻山豹今晚却看中了那靠墙的窗户,他走过去,伸出手来,竟然悄无声息地将窗户上的木条一根一根的取了下来。

那些木条显然有人提前做了手脚,取起来是那样轻松自如,像摘嫩菜心一般的容易。

取完木条,钻山豹向那女子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女子便站起来走到了窗前。她已经将绣花剪又藏起来了。既然钻山豹今夜还没有对她起歹心,她知道,下手还早了点。这头凶猛的汉子,本身极高,一般七八个壮汉不在他的话下,她一个弱女子,要想动起手来毫无意义,她决心再忍一忍,等待那最后时机的到来。

像那窗户上的木条一样,钻山豹把那女子托起来递出窗户时,也是那么轻松,那么悄无声息。女子将头从窗户上伸出去,窗外立即有一双手接住了,很快她被便弄到了墙外,身上几乎没有沾上多少灰尘。钻山豹随后也灵巧的蹦了出来。

墙外接住的正是七雷子。

“二爷,都弄妥了。”

七雷子低声的告诉他。

“嗯。那边还有哪个?”钻山豹极其机警,指着墙角问。

“独眼龙。他在放警戒。”

“这一方的苗兵呢?”

钻山豹看了看周围,不放心的问。

“给了领班五块光洋,他把苗兵调开了。”七雷子从身上摸出一个用竹筒子装的小块交给钻山豹。

“这是熟胶,明天见亮时,把那窗户木条对好,抹上胶,一餐饭功夫就干透了,牢的很呢。”

“那个狐狸精呢?”钻山豹问。“她的窗条子也弄了吗?”

“是哩二爷,她正当理气,我看那好急哦。”七雷子也有些很轻视她。“二爷,你搞这事划得来吗?那女人着了火一般,你不怕伤了身子骨?”

“划得来的,七雷子,一本万利。”他接过熟胶,装进了衣兜。

“你快把她带出城,明天早些送进来,晓得吗?”

“那不得错的。”七雷子把那前山抢来的女子唤了一声:“有请。”

钻山豹还不放心,又问:“你带她出城,这么晚了门口不疑心?”

“二爷,我安排好了,城门口那些苗兵都是买通了的。”

“想得周到,七雷子。”钻山豹满意地称赞:“好,留心些。”

七雷子带那女子走出去好长一段路之后,钻山豹看见,黑暗中嗖嗖的立起来几条人影,尾随着七雷子去了。

他知道,这些都是自已人,知道靠这边墙还留下了几个暗中保护自已的。他心中得意的笑了笑,知道这样的人马,远不是别人比的了的。他便踌躇满志的笑了。他绕着院子外墙,迈步顺风,他记得赖祥健的屋子在墙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