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解救菁妹子(1)

麻老大睡得很晚,但是他每天总在天亮之前就起了床。多少年都是如此。他知道苗王的势力就在于手上那几百苗兵,因此他把这支队伍看得极重。天不黑就查营,天不亮就点卯,管得十分精细。

昨天夜里他心中相当烦躁,根本无心睡觉。酒席散去之后,他回到自已的屋子里。不晓得怎么发泄胸中那团火才好。田大榜占去了宝笼山,好比捏住了他的喉管。他心里又疼又痒,一阵阵发慌。弟弟麻老二心地刁钻,势力越来越大。本想让他同赖祥健混到一起去由他们纠缠,这家伙偏偏又不去吞那块香饵。总之,麻老大感到一切都在朝着于自已不利的方面发展。而自已却又对这一切都显得力不从心。盛怒之下,他又隐隐感到了一种寒飕飕的孤独。

后来麻三保进了他的屋,这个贴心的家人与麻老大多少沾点亲缘关系,原先给人家做账房先生。麻老大见他外表极本份,而内心又极精灵,便召他进到院里做他的贴身家人。

麻三保对一切都深藏不露,那心却极忠实于麻老大。里里外外的大小事情,麻三保总是在心里有一本细细密密的账。他又十分有心机,处事总想在麻老大前头,出的主意常常令麻老大信服,后来他便离不得麻三保了。唯一欠缺的是他体子弱,身上没有力气,更没有功夫。这倒是无关紧要,麻老大只需要他的见解和机谋。

麻三保进屋以后,麻老大便消失了一些心中的怒火。这个家人每次都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在身旁,多少总能帮他排解一些头痛的事务。

“三保,外头……安静了么?”麻老大困倦地望着他,心懒地问了句。

麻三保没有回答他,只是朝他走得更近了些:“大爷”他看着麻老大,轻轻地说,“二爷去了四小姐那里。”

“嗯?”麻老大十分意外,“去了么,什么时候?”

“有一阵了,如今都灭了灯哩。”

麻老大站了起来,“三保,这话当真么?”

“三保不敢哄大爷的。”麻三保谨慎地说。

“……是哩!这冤孽,到底又去了那洋婆娘屋里?”麻老大渐渐高兴起来,“四丫头勾得住他哩,本事不小哩?”

麻三保望着他那有了几分红光的脸,没有做声,仿佛心中还有很深的顾虑。

“咦?”麻老大想想就觉得奇怪,“幺佬不是把那个抢来的女子接了来么?怎么又去了四丫头屋?”

“大爷,二爷把那女子明里接了来,暗里又送出了城。”麻三保看了麻老大一眼,小心地说,“他这是瞒哄您这做老兄的哩。”

麻老大有点吃惊,“又送出城了么?”他有点不相信,“怎么没听得城门口来报告?没有我的话,那门也开得了么?”

麻三保便顾不得他不爱听,直言相告说:“大爷,今夜北门当班的那班苗兵,心已经归了二爷,他们是通的。”

麻老大听得一震:“三保!有这事?”

“三保没有探清楚,敢在大爷面前乱讲么?”

“他娘个×!”麻老大怒火一冲而起,“老子养了这样的兵?三保,走起!同我唤一班人去北门刷了他们!”

“大爷,一口气还刷不得哩。”三保已经替麻老大想过了这件事,“倒不如明早点卯的时候,把这班人调发得远一些了再刷。眼眉子下头,刷了他们,二爷性子武烈,还不晓得又要生好大的浪。大爷,您看呢?”

麻老大心里感到一阵剧痛。没想到钻山豹这个同胞兄弟不仅对自已存有二心,还把尖嘴锄伸到自已的墙角下来挖洞子了。三保的话有道理,眼下暂时不处治他也好,免得夜里弄得鸡飞狗跳,给人钻了空子去。他使咬紧牙,吞下了这口浓痰。

“……这些狗日的!”他气愤地骂了句:“还有事么?三保?”

“二爷破了窗户,先送走了他那女子,外头有人接应。”

“是七雷子?”

“是他。”麻三保说,“后来二爷去了四小姐的屋,也是破了窗户进去的。”

“哼!贼胚子尽干这种事?”

“进去以后,四小姐那窗子外头,又有两条人影守在那里。”

“是幺佬带的人放警戒的么?”

“开始我们也以为是二爷带的人。后来,发现二爷的人伏在远外监视着那两条人影。他们以为那两个人是我们的人哩。”

“哦?”麻老大感到很奇怪,“三保,这啊个人,你搞清楚了么?到底是哪方的人?”

麻三保摇摇头:“还没搞清楚哩,不敢乱猜。想也不会是外来的人。”

“是榜爷的人?”麻老大意识到了这一点,问道。

“大爷,我还要再去看看。”麻三保为人比较稳重,没把握的事,不会乱下结论。

“好,你去看看也好,有事再来报告给我听。”

麻老大心中益发烦恼,便低声地骂道:“哼!老子这城内,成了菜园门哩!四方的野狗都可以闯来闯去,我麻老大还有点用么?”

麻三保没有急于离去,在那里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三保,还有事?”麻老大对他很看得重,“有话只管讲。我这里,只有靠你给我想想点子哩。讲,莫怕。”

“是哩。大爷对我如父母,我也只靠着大爷哩。”麻三保便问道:“大爷,你给二爷和榜爷那干女儿做媒,这件事……大爷是怎么想的?”

“三保,你看我想错了么?”麻老大反问了他一句。他是真想听听麻三保的见解,“你怎么想的?三保?”

“大爷,这事不好。”麻三保直言相告,说得很认真:“你未必不晓得么?四小姐虽是讨厌榜爷,却还想靠榜爷的声威来镇乌龙山哩。榜爷心里最放大爷、二爷不下。特别是二爷,越来越了不得。四小姐同二爷好了,还不笼着二爷同榜爷联在一堆去?”

“是哩,三保。”麻老大点了点头,“我也晓得这个,由他们联去,幺佬气性大,不得服老舅管的。”

“大爷,我猜你就是这么想的。这么想就要吃亏哩,大爷。”

“嗯?”麻老大很注意地看着麻三保,“讲,往下讲。”

“未必榜爷和四小姐不晓得二爷气性大不服管?让四小姐笼了二爷,这是一手软功夫,还有另一手硬功夫哩。”

“什么硬功夫?”

“大爷,你晓得,三保没想好的事不敢乱讲的。”麻三保郑重地说,“我断定,下一步,他们就要把大爷给刷了。大爷,你切莫大意哩。”

麻老大头皮一炸,急忙问道:“三保,这话从哪里来的?”

麻三保摇了摇头,“大爷,我只是自已这么想的,没得来路。”

“……好,三保,我不大意,你去吧。”麻老大挥了挥手。他确实对麻三保很看重,但对他这句话多少还有些不相信。 麻三保却还不想走,他望着麻老大,索性端出了心里的想法:“大爷,这帮人虽是沾亲带故,却终是心狠手辣的人。你要早点防备才好,再不可以这样看得淡了。”

“是哩,我怎么防备呢?”麻老大摇了摇头:“未必要把他们轰出城么?”

麻三保一听这话,眼睛里立刻放出了光彩:“大爷,正是哩!先下手为强。”

“什么?先下手么?”麻老大心中有点不高兴了,“你这么讲?三保?”

“是,我这么讲哩。大爷,我探清了,榜爷的人马不足五十,二爷也不过一百多号,大爷手下有六百苗兵。如今不赶他们,住得个把月,只怕就赶不动了。”

麻老大摇了摇头,并不考虑麻三保的建议:“三保,这样的事乱搞不得。你去吧,我会前后想一想的。”

麻三保知道他一时听不进去,也就只好叹了一口气,怅怅地去了。麻老大在屋里呆呆地坐着,想想麻三保的话也有道理,只是不想走那一步。昏昏沉沉想到天快亮了才眯着眼睡了一个时辰。天不亮,他又起床了。

他出了屋,往赖祥健住的房间看了一眼。他发现那女子早已起了床,她的女警卫给她弄着水洗漱着。麻老大心里有点纳闷,便又往钻山豹住的屋子里望了过去。那间屋子倒是关得严,这家伙还没起来么?是哩,他也浪得过了头,起不来了。

麻老大无心去管那些事,他心中只记挂着去后院点卯的大事情。便穿过中院,径直朝后院门走了过去。

刚要进后院,他斜眼便望见钻山豹从侧门边走了过来,麻老大心中十分警觉,不知他到这里来做什么。后院是他屯兵的地方,一般人是不能接近的。这个孽种弟弟,莫非又在打苗兵的主意?他的脸顿时虎了下来。

“老二!你怎么在这里?”他大喝了一声。

“哦!大哥,你起得好早!”钻山豹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我早上想练练拳脚。怎么的,这里来不得?”他走到麻老大的身边,索性明明白白地说,“大哥是要去点卯?正好,让我也去看看你的苗兵,开开眼界哩。”

麻老大极不愿意让他去看苗兵,便站住了,“老二,你的眼界还开得不够么?昨夜晚,过得快活?”

“唉,正要同大哥讲这事哩。”钻山豹叹了口气,显得心事很沉重:“大哥,我昨夜同四丫头一夜好苦!你当我喜欢她么?我只是想探探她哩。你我兄弟,如今要想不受人制,只好多舍些本钱。大哥晓得的,小弟我对女人历来淡漠如水,我还稀罕她那个破烂货?”

“你探到了么?”麻老大冷冷地望着他,“未必人家还制得了你?”

“讲得不错。大哥。”钻山豹望着麻老大,显得极其坦诚,“她们也晓得制不住我,才百般笼着我哩。她们还有好多打算,我听得心里很是恼恨。所以来找大哥通通消息。大哥,这时候有空么?”

“我没空。”麻老大并不信任他,“有话以后再讲。”

“大哥!”钻山豹急了,“你这时候还不相信我么?你我弟兄本又无仇无怨,大哥把我从小抚养大,我也不会恩将仇报。再讲,你信不信,总要听我讲完哩!”

“那,你讲!”麻老大朝周围看了一眼,他的苗兵在四处放着暗哨,“快些讲,我还有事。”

“好吧。大哥,昨晚上,四丫头在枕头边直劝我同榜爷老舅并起膀子来,讲是要占了石城做大本营,再去统乌龙山的天下哩。”钻山豹想得很成熟了,便直截了当朝麻老大的痛处下了一刀子,“我问,石城是我大哥的地盘,我大哥并不想去统乌龙山,他会让你们占了石城做大本营么?大哥,你猜她怎么讲?”

“她怎么讲?嗯?”麻老大的胸脯果然开始上下起伏了。

“她骂你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土包子。”钻山豹拍了-下大腿,压低了声音说,“她讲,你若是不让出石城来,就杀了你!还讲,这是她上司的指令。我若是同你站在一边连我也杀哩。大哥,这话是她亲口讲的哩。那么娇娇嫩嫩的一个女子,讲得出这号话来,心好毒啊!大哥,不可不防啊!”

麻老大听了这番话,倒是没有暴跳如雷,他对钻山豹已经不信任了,而且还知道要多少防备他一些。他倒是想起了麻三保昨天晚上对自已的提醒,麻三保也说,下一步他们就要来刷自已了,那些人害怕麻家兄弟携起手来,便拉一个打一个。如此看来,钻山豹的话也是不可不信的。

他沉吟了半晌,心中仍然有很大的疑虑,钻山豹为什么要把这些枕席边的话告诉自已呢?他莫非还担心这个大哥受了他们的害么?不,这个孽种,如今是一心要争他自已的势力,他的心更野哩。

“……嗯,老二。”麻老大试探着说,“你这些话,当真么?”

“大哥,有半句假话,让劈雷炸了我!”

“是哩,我也信的。这帮杂种,没得做不出来的事。”麻老大点了点头,“那依你看,我该怎么防备才好呢?”

钻山豹目光犀利地望着他问:“大哥,这里是讲话的地方么?”

“只管讲,不怕的。”麻老大自信地说。

“好!大哥,他们做得出,你我弟兄也没得做不出的哩!总想防备,不是治本的法子。我劝大哥下个狠心,先派人暗中把那老舅刷了!他年纪太大,活得吃亏。送他到阎王老子身边事清福去!”

“哦?”麻老大听得暗暗吃惊,但他没有露声色,便故意问道:“这样除了老舅,四丫头肯依么?”

“大哥,这你就小看我幺佬了。”钻山豹冷笑了一声,“那女子,昨晚上领教了我的手段哩。我只要拨一拔她,她那方寸就颠狂了,日后她离不得我哩。再讲,老舅一除掉,这山里只好另立头竿。他们那些人,只要利用我们去拖往他们的死对头,管你是人是鬼?大哥,干得的,小弟我一头扎进来撑大哥的腰。只是要快,莫让那老东西蓄起了元气。”

麻老大心里陡然亮堂了。他看了钻山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老二,你好性急哟!哈,性急吞得下热汤圆么?哈,哈哈。”

钻山豹被他这一笑弄得迷糊起来:“太哥,你……莫是还不相信我?”

“不哩。老二,你讲的都是真话,我信哩。”麻老大心中其实已经怒不可遏。他觉察出了钻山豹的动机。这孽种,分明是探到了赖祥健的底细,晓得田大榜不死他就撑不起头竿来,便故意来激自已这位傻大哥去除田大榜。哼,小兄弟啊,你也有这样嫩的时候?“老二,我老了,不比你年轻力盛了。有些事,只怕是搞不动了哩。”

‘大哥,你也莫这么讲。“钻山豹冷静了些,”我只是替大哥着想,主意全靠你自已拿哩。若是不告诉大哥,日后还讲我不尽情义。大哥听了莫怪就是。“

“老二,吃枪杆子饭,虽是经常翻脸不认人,那也得要看看时候,看看地方。”他心里已经平静了,显得很有把握,“在我这石城,任他是哪个,眼下还扳不动我这苗王。不信试试看。老二,你也就莫要多操心了。”

麻老大说完,刚要进后院,突然看见麻三保走了过来,他便站住了。

“三保,有事么?”

“……嗯,大爷。”麻三保见钻山豹也在场,便犹豫了。

“不怕的,讲。”麻老大毫不介意地说。

“我来告诉大爷,榜爷昨夜晚就出了城。”麻三保说,“他根本就没在这里睡哩。”

“出的哪个门?又是北门么?”麻老大故意朝钻山豹看了一眼,“北门那些兵,怕是吃了迷魂药哩。”

钴山豹却一点也没有反应,只是哼了一声,说:“他哪敢在这里过夜?怕吃了暗算哩。”

“大爷,”麻三保接着说,“他没有走城门,是翻城墙走的哩!”

“噢?”

“那两条黑影子……”麻三保小心地看了钻山豹一眼,“是来接榜爷的。一个是榜爷的崽,叫黑牛。另一个,叫做六耳猫。”

“这两个杂种命大哩。”钻山豹轻描淡写地接上去说:“他们昨夜在四丫头窗户底下听壁夹,亏得没有乱动,要是晚走一步,我的人就请他们脑壳上开红花了。”

“噢?老二,这么讲你也晓得有人在窗外?”

“大哥,小弟是老手,不嫩哩!”

钻山豹脱口说道。

这时候,天色已经越来越明亮了。麻老大急着要去给苗兵点卯,钻山豹又赖在这里不肯离去。正为难着,忽听得北门那边传来了枪声。

麻老大心里一惊,喝道:“三保,这是北门响枪么?”

三保略一分辨,急忙应道:“是哩,大爷。”

说着话,便听见那边枪声越响越密了。

“老二!你搞了什么鬼?”麻老大想到那守门的苗兵被钻山豹收买了,心中火冒三丈,他一把便掀住了钻山豹。

钻山豹想了想,脸上顿时变得没有血色。

“大哥!快!我的女人正在城门口哩!”他挣了挣胳膊,没有挣脱,更加着急了:“大哥!我让七雷子送我女人来,讲好了是这时候。我搞了什么鬼?就这个鬼!你不去救她来,看我日后不翻了你这石城!”

麻老大怔了一下,知道他确实是为这件事发了慌,便松开了手。

“你慌个屁!一个女人,值你这么发慌?平日的威风呢?等着!就会有人来报信的,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麻老大的话刚刚落音,果然有一名苗兵惊慌地闯了进来。

“大、大爷,不好哩!牢里关的那两个人,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