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组建小分队(2)

其他几名队员,刘玉堂选得很严格。好在部队里备选的人很多,虽然费了些事,总是选着了。

回来的路上,政委捏着指头算了算,说:“选了四个了。伙计,两天时间,才选这么几个,你这要求够苛刻的了呀。”

“是吗?那好,就这几个吧。再也不要多折腾了。”

“哦,不行。就按你说的,六个人。现在还缺两个嘛!”

“缺两个,以后再说吧。”刘玉堂加快了脚步,朝团部走去:“天晚了,我这肚子里,也闹饥荒了。”

政委跟了儿步,拍了一下大腿:“嗨,这样吧。我给你想好了办法,不用再选了。”

“什么办法?”

“还是把何山给你吧,这一下就齐了。”

刘玉堂心里正在想着这名侦察排长。在选队员的过程中,他一直想着何山。好几次想开口提他,一想到自已曾经当面拒绝了政委,就把话咽了回去。这一次,政委主动提起了何山,倒是个好机会。刘玉堂侧过脸,看了看政委。他发现政委提到何山时是那样认真,甚至觉得过于庄重了一点。一时之间,不知为什么,刘玉堂竟说了一句很不由衷的话:

“嗬,政委,你三番五次地要把何山给我,怎么回事?这个人是不是不好对付?你可别把包袱扔到我的小分队里来啊。”

政委是个认真的人,听了他这话,倒是认真地想了一下。

“……嗯,要说嘛,这个同志是有些自高自大。虽然很有本事,一犯起毛病来,确实有点不听招呼。”他伸出手去,拍了拍刘玉堂的肩膀,“那么,算了。走,吃饭去。”

刘玉堂没想到一句很随便的话,竟让政委这样费心。但他反倒对何山有了一点兴趣。他知道,真正有点本事的人,毛病也可能多一些的。可小分队的任务是进山打土匪,比较起来,没毛病的人和有本事的人,他倒情愿要后者。

但是政委已经顺着刘玉堂的话,否定了何山。刘玉堂又觉得再也不好开口说什么了。一直回到团部,他心里总有点不踏实。

政委很挂记着刘玉堂的小分队还欠缺的那名队员。吃饭的时候,他望着刘玉堂狼吞虎咽的样子,放下了饭碗。

“伙计啊,你倒吃得挺香嘛。”

“嗯?”刘玉堂笑了笑,咽下了一大口饭,“是,我饿了。”

“可你还缺两名队员,你不着急?”

“急有什么用?该缺,还是缺,又急不来。”

“你倒是说说看,对这名队员,到底有些什么要求呢?”

“要求嘛……”刘玉堂起身到屋角去装饭,装好饭,走回来时,忽然对着饭碗笑了声,“嘿嘿,要求既简单,又很不简单。比如说吧,我要求这名队员有这种本事,无论我们困在那个山窝窝里了,这个人随手就能给我弄一顿饱饭吃。怎么样?我的政委?”

政委想了想,抄起了筷子。

“你倒也爱开个玩笑。”

“不是开玩笑。这种本事,太重要了。”刘玉堂坐到他对面,也抄起了筷子:“只有土生土长的山里人,才有这种本事。我想要这么一个人,既熟悉乌龙山的地形,又熟悉这一带的民风民俗。最好还熟悉土匪的各种习惯。还有,他得熟悉当地的土话。”

“哎,田富贵不是很熟悉吗?”

“他还不行。这一带,土苗杂居,语言复杂,光听得懂还不行。得会说,还要说得很流利才行啊。”

政委犯了难,望着刘玉堂,头摇得象个货郎鼓:“我的老天,这样的条件,太困难了。据我了解……”他用筷子点了点桌面,“只有一个人最合适。”

“谁?”

“孙悟空。”政委也开了句玩笑,“齐天大圣。怎么样?看得上吧?”

刘玉堂也觉得自已的要求太苛刻了,便笑了笑,体谅地说:“是啊,这种人,咱们部队上,恐怕很难得找到了。”

“哎!”政委忽然受了启发,“老刘,何不到地方上去问问看?”

“什么?”

“找找这里的农会主席,请他介绍一下,有没有这样的人。怎么样?说走就走。现在去找吧。我同你一起去。”

刘玉堂的脸色忽地沉了下来。他想起了半年以前,自已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当地那个“农会主席”,把幺佬介绍给自已当向导,最后导致一个排的全军覆没。后来查明,那个“农会主席”,其实就是土匪的坐探。这件事,一想起来,刘玉堂就痛恨不已。同时,也感到不寒而栗。

“算了。政委,我困了。”他放下饭碗。碗里面,还剩下了大半碗饭。

政委心里明白他想的是什么。半年以前,剿匪部队由于人生地不熟,在这方面,是吃过很多亏的。

“老刘,你住了这么久的医院,外面的形势发展得很快。现在,山区的群众已经有了些觉悟。特别是沿交通线一带,我们已经控制了局面。下一步,就要向纵深推进了。”政委简要地谈了一下情况,努力打消刘玉堂的疑虑:“这里的农会主席,是个苦大仇深的老贫农。我们反复审核过,靠得住的。”

“我倒不是不相信他,”刘玉堂站起身来,准备去洗洗脸,“只是,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政委笑了:“你呀,一旦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哈,这个农会主席,是土匪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会帮助你的。走吧,现在就去。”

刘玉堂被政委催不过了,只好跟着政委连夜去找农会主席。他心想,管他怎样,先看看再说。说不定还真能推荐一个得力的人呢!

政委让警卫员叫来一个班的战士,陪同他们一起去。刘玉堂觉得奇怪了。

“带这么多人干什么?”

“没什么。”政委很随便地回答说:“这一带,虽然没有大股土匪了,还是防备点好。山里的那些顽匪,经常出来搞暗杀、搞破坏。防止万一嘛。走吧。”

刘玉堂没有做声,心中却暗暗好笑。政委这个人,虽然谨慎,毕竟还是多虑了。

这个地方的农会主席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贫农。他的确是个靠得住的人。十年前,他的一家人都被土匪杀掉了。而他从那时开始,就领头带着乡亲们跟土匪刀对刀,枪对枪的干起来了。他有一身好武艺,土匪时常吃他的亏,因此也不得不惧怕他几分。这些年来,到底扛不过年纪大,气力都不如以前了。剿匪部队开进山里来,他多次带领部队向土匪袭击。他是本地人,又懂得土匪的活动规律,每次出击,都让土匪吃了不少亏,从不扑空。土匪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慑于剿匪部队的威力,对他无可奈何。

刘玉堂和政委到他家里来的时候,农会主席正在堂屋里烧一个大树蔸子。这里的夜晚寒气很重,山里人烤火,都喜欢在堂屋里架起一个老树蔸。树蔸子烧出来的火,火焰并不太高,却总是燃得起来。而且,老树蔸的木质很结实,特别经烧。只是烧起来总有一满屋子浓烟。

农会主席把刘玉堂他们让到堂屋里坐下来。刘玉堂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眼睛有点特别。眼泡子鼓鼓的,浑浑沌沌,目中没有一点神采。树蔸子火烤得他两眼尽是血丝。堂屋木板被烟熏得焦黑焦黑。挂满了尘埃。

政委向农会主席说明了来意,农会主席当时就笑了:

“哈,你们要找这么一个人么?这个事,怎么不早说?”

“怎么?有吗?”政委高兴了。

“当然有的。”农会主席用铁棍拨了一下老树蔸子,“我一听你讲的这些条件,就想起了一个人。样样都合谱啊。”

“谁?”

“谁?”农会主席抬起头来,满脸都是很深的皱纹,“就是我嘛。”

刘玉堂感到这个农会主席虽然有几分风趣,却不够沉稳,象他这样的年纪,到小分队来,简直是开玩笑嘛。

政委也感到这是不合适的事,便很和气地对农会主席说:“您的条件,当然是没说的。不过,您的年纪……”

“莫当真。嘿嘿,”农会主席放下拨火铁棍,认真地看着他们,“笑话归笑话。讲起你们要的这个人,我倒真想起来了。这个人,本是土家族,长大以后,住到苗族寨子里去了。从小在乌龙山里转,对土匪的情况嘛,比我还熟悉。身上,还很有些功夫哩。”

刘玉堂听得高兴起来。他转过身子,看着农会主席,性急地间:“他在哪儿”

农会主席想了想:“对了,现在,这个人不在这里。”

“哦……”

“要是有心去找,倒是不难找到的。”

“上哪儿去找他呢?”

“不远。惹迷寨。”

一听说是惹迷寨,刘玉堂沉默了。那个地方,给他留下了永世难忘的印象。这一次,小分队进山的路线,第一站就是惹迷寨。不过,这次不走旱路,而是走水路。

政委知道刘玉堂进山的路线。一听说那人现在在惹迷寨,觉得正好顺路。便进一步向农会主席询问道:“那,请你介绍一下这个人的基本情况,好么?”

“基本情况嘛,”农会主席想了想,“姓田。水田的田,……”

“又是姓田?”刘玉堂想起了田富贵,还想起了田大榜,“姓田的倒真不少啊。”

农会主席说;“这是乌龙山土家族的一个大姓。……怎么?姓田,可以吗?”

“不,我不是说这个。”刘玉堂赶快解释了一句,“请您接着谈吧。其他情况呢?”

农会主席想了一下,忽然问道:“你们,不要女人吧?”

“哦?”刘玉堂怔了一下,突然理解了他的意思,“怎么?你说这姓田的,是个妇女?”

“你看,我真粗心,忘了告诉你。就是,她是个女子嘛。”

刘玉堂感到特别泄气,身子也乏了。

“谢谢你了。政委,回去吧。”

政委似乎有点不想空手而回,还问了一句:“男的,就没有合适的了?”

农会主席摇摇头,抱歉地说:“除了我,其他男人,没有几个了。多少,总合不上你们的条件。田大榜心毒,有点本事的,不是被他杀了,就是被他掳到山上去入了伙。难得找到了呀。”

这是个实际情况,政委完全了解。但也总是希望能不虚此行。而且,似乎对农会主席介绍的那个姓田的女子很有兴趣。因此他还不肯走。

“你刚才说的,那个妇女老乡,是怎么回事?”

“她嘛,叫田秀姑。她爹是跑山外的小生意人,学过几手防身功夫。秀姑从小就在山里打柴、关野猪,也有一身好手脚哩。这女子,心肠好。主意又多。我看要得,只可惜,你们不收女人……”

政委侧头望了刘玉堂一眼,却看见刘玉堂打了个好大的哈欠。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动静,朝堂屋的后角落看了一眼。

“哎,你那后面,放的是什么?”他问农会主席。

“柴草。过冬用的。”农会主席不知他为什么问这个,“怎么……?”

“没什么。好像有点响声。”

农会主席明白了,这名年轻的部队首长,对他介绍的田秀姑丝毫没有兴趣,因此,故意找些话岔开话题。既然这样,农会主席也就顺着岔路不谈田秀姑了。

“有响声么?天冷了,黄鼠狼喜欢往屋里钻。……哦,你们饿不?我替你们烧几个红薯吃?”

“不啦。”刘玉堂勉强打起精神,握了握他那粗糙的手。

“多谢。我们走了。”

走出村子,政委再也忍不住了。

“老刘啊,你一点也不考虑了?”

“考虑什么?”

“女的,说不定也可以的呀。”

刘玉堂轻轻地笑了一下。他用这轻轻的笑声,表示了自已的否定。

政委这一次显得比较固执:“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女同志就不行呢?”

“不方便。”

“什么叫不方便?”

“比如说,”刘玉堂想了想,“不方便的地方多了。行军,宿营,都不方便。”

“哈,你还挺封建的嘛。”政委笑了:“你就不想想,还有很多方便的地方?”

“什么方便?”

“你不是要求能吃好饭吗?,这一点,男人恐怕就不如女人罗。她对这乌龙山那样熟悉,说不定不生火能让你吃饱饭。”

这句话,对刘玉堂起了作用。他停住脚步,沉思了一会儿。他想起半年前,自已带着一个排的战士到惹迷寨住下来,战士们生火做饭时,那一柱柴草烟雾……

“怎么样?走吧?”政委停下来,问道。

“上哪儿?”

“再找农会主席聊聊去吧?”

刘玉堂没有硬性拒绝,却还在犹豫,不肯抬脚。

“哈,我说老刘哇,”政委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人家都说你是一只东北虎,堂堂正正的汉子,还满脑子封建思想呢。”

“是吗?我封建?”

你是进山去打土匪,还是去烧香赶庙会?队伍里有个女同志,这有什么可怕的?怕土匪说你的闲话?”

刘玉堂回转身,看了政委一眼,变得非常爽朗了。

“好,回去。”

“回哪儿?”

“不是再找农会主席去吗?”

“哎,这就对了。”政委高兴起来:“总不能一听说是个女人,拔脚就走嘛。老乡知道了,还不当笑话说吗?”

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农会主席的态度。他见刘玉堂他们去而复返,开始还以为有什么其他的事。一听说还是为那件事,并且听他们问到田秀姑,要他再介绍一些情况时,农会主席竟象做错了事一样,连连地责备自已。

“唉,唉。真是糊涂!我怎么该把这个女人介绍给你们哩?真是老昏了头哟。”

政委和刘玉堂互相望了一眼,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了。

“您这是,……”政委走到他身前,问道:“怎么回事?”

“我忘了个大事嘛。”农会主席拍了一下大腿,“你们走后,我过过细细一想,哎呀,幸亏你们没要这个女人。若是要了,这个场,就塌在我身上了。”

刘玉堂心中暗暗吃了一惊:“哦?为什么?”

“田秀姑,她根子上就不合条件嘛。”

“是吗?”

“该死!”农会主席又拍了一下大腿,“这女人,她是个土匪家属嘛!”

“什么?”政委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土匪家属?”

“就是嘛。她的老公,是个土匪小头目。现在还在山上哩。”

农会主席越想越后怕。他看看政委,又看看刘玉堂,暗自庆幸自已没有给他们酿成后患:“唉,幸好。幸好想起来了。”

尽管农会主席否认了自已的介绍,政委心里还是警觉起来。一个农会主席,向部队介绍人员时,首先就应该想到这个人的政治条件嘛。看来,今后建立起地方政权之后,第一步就是要加强政治思想教育。

“既然是这样,那就……”政委准备离开这里了,“很晚了,你休息吧。”

“实在对不住人哪。”农会主席也觉得自已有点荒唐:“田秀姑嘛,我只想到她自已为人不坏,才……,哦,她倒是恨死了她那当土匪的老公。真正的恨哩。”

刘玉堂好像比先前还多了些兴趣,注意地问:“是吗?为什么恨呢?”

“她同他,莫看是夫妻,仇,深得很哩。这我是晓得的。”

“你说说看。”刘玉堂走到木凳子旁,竟坐了下去。

“要说起来,这话就长了……”,农会主席也坐了下去,思绪里,寻找着线头。

“哦,那就算了。”政委乘机截住了他的话,“以后再说吧。老刘,该走了。”

刘玉堂还不想走。他继续追问农会主席道:“她男人,在土匪队伍里是干什么的?”

“提到她老公,那可是个作恶的家伙。好几年以前,就投到田大榜手下。现在,成了田大榜的一条腿。呸,可恶!”

政委几乎带着几分强制性,把刘玉堂拉了起来。

“行啦。老刘,我可是受不了啦。回去吧。”

刘玉堂心里明白,政委已经改变了主意,绝不考虑田秀姑了。他暗自好笑。刚才,他还极力动员自已接受田秀姑。一听说她是土匪家属,政委就谈虎色变。他知道,政委并不是害怕土匪家属。他是搞政治工作的,心目中,有一条很清楚的界线。这是原则界线,是万万混淆不得的。只是说不清为什么,刘玉堂听到这个新情况,心目中对田秀姑倒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另一种片面性,但是只要有可能,他也许不会考虑什么界线,而可能会接受田秀姑为小分队队员的。

刘玉堂站了起来。他知道,不论怎么说,接受田秀姑是不现实的事,何况她还不在这里呢?

“好,我们走吧。”

回来的路上,刘玉堂心里琢磨了一个主意。反正第一站就是惹迷寨,何不到了惹迷寨再去找找田秀姑呢?

他担心政委反对自已这个想法,便没有说出来。小分队明天清早就要出发了,等拉出去以后,一切都不必征求政委的意见了。到时候,再看情况灵活处理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