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解救菁妹子(6)

黑牛在槐树上开了枪,不仅把土匪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给田富贵解了围,而且还引出了钻山豹。田富贵不知道暗中解救自己的是什么人,但是他看见那人一枪差点要了钻山豹的命。他正考虑要不要抡起枪来朝土匪们开火,却看见钻山豹带着土匪追出了院子外。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到这里来就是要救走菁妹子的,现在,院子里空荡荡的,己经没有一个人了。院外,独眼龙正在同那个人拼斗着。田富贵便急忙站了起来。

脚脖子痛得钻心,田富贵根本不顾了。他瘸拐着,很快跑到了钻山豹的房门前。

房门大开着,田富贵一头便闯了进去。屋内的灯被钻山豹吹灭了,什么也看不见。田富贵头上冒着汗,胡乱摸寻了一阵,不知道菁妹子在什么地方。他急了,便轻声呼喊起来。

“菁妹子你在哪里?菁妹子!”

后来他发现这屋子有一个内室。在黑暗中呆了一阵,眼睛也适应了些。 摸进内室,便看见了那张床。

“菁妹子!你做声哪!菁妹子,是我来救你呢!”

菁妹子昏昏迷迷地瘫在床上,耳朵里轰轰地响着。她听见有人在喊,终于苏醒了。她想翻一个身,右臂立即痛疼得使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心中本能地残留着反抗的意识,便去摸那绣花剪。

田富贵于是发现了她:“菁妹子!是我来了!我的菁妹子啊!”

他扑到床前,双手扶住了菁妹子的肩膀:“我是富贵哩!菁妹子,我来救你哩!”

菁妹子神志一阵阵地迷乱着,“你……你这畜、畜牲……又来哄、哄我么?……”

“菁妹子,你睁开眼看看。菁妹子、菁妹子!我找得你好苦哩!”田富贵的泪水突然涌了出来,扑簌扑簌地落在了菁妹子的脸上。

菁妹子嗅到一股熟悉的却又陌生了好久的男人气息,她突然感到上气接不着下气了。

“富、富贵哥……我要、我要看看你……”

田富贵便把她托了起来:“菁妹子,我在你面前哩。你看见了么?”

“我、我……的富贵哥哟……”她看见了田富贵那张汗水和泪水交汇在一处的脸,心里一热,竟又昏迷过去了。

田富贵摇着她的身子,焦急地呼唤着她。忽然,他的手触到了那把绣花剪。他猛地想到这里是匪穴狼谷,绝不能久留。

“菁妹子,你莫慌。我这就救你出去!”他弯下身子,把菁妹子往上一托,托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脚脖子在这时候倒还争气,并不是那么疼痛了。菁妹子的身体附在他肩上,田富贵感到精力倍增。他一咬牙便站了起来,只觉得身上有飞山越岭、跨江过海的力量。

出了屋门,院子里仍然没有人影。田富贵背着菁妹子,无法越墙而过,便拎着驳壳枪,顺着墙根向院子门溜了过去。

院门也是敞开着的。土匪们心虚,遇到紧急情况,一点章法也没有了。门边竟看不见守卫的土匪。

为了谨慎起见,田富贵没有冒冒失失地抢出院门。他轻轻地接近门边,伸出半边脸朝外看了看。果然门外还留下了一名端枪守卫的土匪。田富贵想了想,开枪打死他是很容易的,但那会暴露目标。自己背着菁妹子。脚又不灵便,很难得逃出去。那名守卫的土匪注意力全在院墙外面,于是田富贵果断地跨出门坎,轻轻走到他身后。他准备用手枪托子狠狠地砸那卫兵的脑袋,要一下子砸倒他才行,可不能让他叫出了声。

他很快接近了那哨兵,正当他要扬手去砸哨兵时,菁妹子在他肩上动了一下。他生怕菁妹子滑下来,便没有将手砸下去。

那哨兵却觉察到了身后的动静,急忙回过头来。田富贵急了,便匆匆地朝他砸了那一枪托。哨兵吓得发了懵,本能地将头一偏,枪托子砸在了他右肩上。他身体一震,手上的步枪便落在了地下。田富贵一下没砸死他,心里便发了慌,右腿猛地抬起来,狠狠地踢在了那卫兵的腰眼处。卫兵魂飞魄散,倒在地下,接连打了五、六个滚,然后爬起来,不要命地逃走了。

田富贵知道事情很糟,也不去追他,背着菁妹子便跑。他己经出了麻家大院,于是心里又踏实了些。石城那条麻石街光溜溜的,像是泼过了水一样。田富贵不敢上那街面去跑。便踅到房屋后面,借着交错的房屋往前摸了去。

慌乱中,田富贵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城门在哪里,而且必须要找到北门。只有那里才可能逃出城去,那里有一条地道。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天上没有一颗星星。身边的房屋也不能帮助他辨别方向。一般屋子都是坐北朝南,但这些房屋建在街道两侧,相互门对门,不知哪是南哪是北。

田富贵己经流了很多汗。心里一急,身上到处都在炸毛孔。他不敢这样毫无目标地乱窜一气,便站住了。一站下来,那汗出得更凶,连呼吸都十分地感到困难。

菁妹子这时候醒过来。她呻吟了一声,那条没有受伤的左臂向前搭出来,紧紧地挽住了田富贵的脖子:“……哦。”

“菁妹子,你、你好些了么?”田富贵气喘咻咻地问道。

“富……富贵哥,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救你,救你去一个好地方。菁妹子,你想都想不到的好地方哩。”

“是……回家么?”菁妹子软软地伏在他肩上,向往地问:“我想回、回家哩。想……想死我了哩……富贵哥……”

“好,菁妹子,我们回家!”田富贵侧过头去,用面颊抚了抚菁妹子那挂着泪珠的脸:“菁妹子,只是……你晓得北门往哪边走么?”

菁妹子闭上眼睛,将脸依偎在田富贵的后颈窝子处,喃喃地说:“我、我只晓得要……要回家……”

“好。菁妹子,回家。”田富贵按捺住心中的焦灼,安慰她说,“这就走。就走起。”

田富贵在城里转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终于寻到了北门。那地方他并不陌生,有一个岩屋搭了个马棚。

城门口还是那盏昏黄的马灯。他看见城门紧紧地关闭着,城门边却空寂无人。守城门的苗兵绝不会睡觉的。也许他们早己接到通知潜伏起来了,他们现在将枪口瞄着那扇城门,只要他接近城门,就会被乱枪打死。

田富贵对那扇城门轻蔑地笑了笑。你们虚张声势,却是枉费心机哩。

他沉住气,再次观察了一下城门边的情况,选择了一条能避开城楼上岗哨视线的路,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间关马的岩屋。

到了!田富贵的心剧烈地蹦了起来。只要抽开马料糟的底板,他就可以将菁妹子接到城外去了!他倏然紧张得要命。这里太宁静了,莫非有埋伏?

一切都不必想,赶快弄开那地道口!他不敢迟疑,几步便窜到了马料槽旁。

菁妹子还在肩上背着,这样是无法去抽开那面底板的。他记得石匠抽底板时都费了好半天功夫。但是他怎么也舍不得把菁妹子放下去,好像放下去之后就会永远地失去她一般。

“菁妹子,你……醒着么?”

“……哦,富贵哥,”菁妹子迷迷糊糊地说,“到……到家了么?”

“快到了。菁妹子,”田富贵下了决心,“你下来站一站,好么?我要捡开路……”

“那……你莫一个人走。莫……好么?”

“不会的。菁妹子,不会!”

田富贵迅速朝周围看了看。马料槽这里不好隐蔽,他还要在这里弄开地道口 。万一有人发现了他,开起枪来,会伤了菁妹子。岩屋离这里不过几步远,那里倒有岩石砌的墙角。他决定让菁妹子藏在岩屋那边,等他弄开了地道口再去把她背过来。

他把菁妹子藏好之后,猫着腰回到马料槽前,急急地去摸那槽底的活动底板。他记得石匠是朝岩屋这边抽开底板的,因此,他很快便抠着了底板下面那条缝。

大概是早上抽开过一次了,料槽的底板抽起来并不象石匠抽的时候那么费劲。田富贵心中暗暗高兴,一鼓作气地抽着。响声也不如早上那么大,但是周围太安静了,他一边抽,一边瞪大眼睛朝身边警觉地寻视着。

陡地,田富贵发现自己确实陷入了土匪的包围之中。首先是城门边出现了七、八条黑影,猫着腰,不声不响地往岩屋这边逼近。他再回头看了一眼,那后面也有一堆人影顺着城墙角向这边摸。这里只有一前一后两条路,右边不通,左边便是城墙。他再抬头朝城墙上望去,城墙的石垛中间露出了七、八条枪管。

田富贵的心一下便悬吊起来了。他知道这样堵截着是一早有准备的,但是这些土匪并不知道料槽下面有一条地道。现在他们逼了过来,唯一的生路只有尽快地抽开地道口这块盖板。半秒钟也不能迟疑了!

他眼珠子瞪得滚圆,咬着牙,死命地抽着地道盖板。正当他终于抽开了地道盖板之后,城墙上方,有一个人伸出头来,清楚地看见了他干的一切。

“地道!”那人高声喊了起来,“给我扑上去,莫让他钻了地道!”

田富贵一惊,正不知该怎么办好,菁妹子在岩屋那边吓得大叫起来。

“富贵哥!他、他又来抢我哩!你快来!”她听出了墙头上钻山豹的声音,吓得什么都不顾了:“富贵哥!快来……!”

田富贵心里突然被她喊慌了,“菁妹子,莫乱动!”

他刚想过去背菁妹子,城墙上的七八条枪都在那一刻同时放响了。

“打死他!莫让他过去!”钻山豹人声命令道,“封住地道口!给我打死他!”

菁妹子这两年被钻山豹吓破了胆子,听见他的声音就害怕。城墙上一放枪,那震耳的枪声惊得她浑身颤栗着。一听钻山豹喊要打死田富贵,菁妹子更加心惊肉跳。她突然钻出了岩屋,极度恐慌地朝田富贵跑了过去。

“富贵哥……”

“危险,快趴下!”田富贵吓得大声喊叫起来,“莫过来呀!……”

但是晚了!他话音还没落,菁妹子脚下像是遭了人一绊,她的身子一个趔趄便扑倒在地下了。田富贵亲眼看见了她倒下的全过程,他意识到菁妹子己经中了枪弹,却只在想她是跌了一跤。跌得他心里猛然一震。

“狗日的!老子同你们拼了!拼!”他一步蹦了出来,举起手上的驳壳枪,朝城墙上方不歇气地击发着:“打!打!拼了你们这些狗日的!”

他打光了梭子里的全部子弹,忽然发现身边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土匪们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放枪,城门边和身后夹攻上来的土匪也停在原地不往前走。他们像是接到了停火的命令,田富贵却不知道。子弹打光之后,他看见城垛上的土匪也慢慢地伸出头来朝下望。他们是想捉活的么?

田富贵根本顾不上想别的了。他回过头,一步抢到了菁妹子面前。菁妹子一动不动地扑在地下,头发自然而然地盖在她的脸上和肩上。一双手向伸展着,像是要去抱住什么的样子。

田富贵蹲了下去:“菁妹子,我们走。”他惶惶地说,“我们……回家哩。”

他将菁妹子抱起来,这时候便看清了她那张纸一样白,蜡一样透亮的脸。她的头从田富贵的胳膊弯倒垂下去,脖子仿佛断了。田富贵急急地看她身上,一片殷红的血己经糊满了她的胸脯……

田富贵呆呆地朝西周望了去。望什么,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他全身都是木的,脑子也是木的。他抱着终于没有了生命的菁妹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时候,城墙上“呼”地飞下来一个人影。那人影身体瘦长,跳下来之后,立在那里像一截树桩子,一动也不动。

“她,死了么?”他问。这人是钻山豹。问话的声音很低沉。

田富贵刚刚转过身来。他看见了钻山豹,便站住了。他的目光仍然是木呆呆的,而他的牙关却在紧紧地咬着。腿上的肌肉无声地搐抖,那仇恨,全聚集在牙帮子上了。

“你把她放下来。”钻山豹又说了句,那语气好像是在同田富贵打商量,“放下来吧。好么?”

田富贵没有理他,也不朝他看。他抱着菁妹了的尸体,一步一步地向料槽下面的地道口走了过去。

钻山豹便跟着他也向前走了几步:“你要走,我放你。她己经死了,你不要带走她。”他很认真地对田富贵说。“留下来。我明天,要好好地安葬她。你听见没有?”

田富贵走到了地道旁边。钻山豹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去听。他的心里填满了愤怒和哀伤。他看了看那黑漆漆的地道入口,托起菁妹子的尸体,慢慢地往里放了进去。

钻山豹终于火了:“你个杂种!不听我的话,想死么?”

田富贵这时候己经将菁妹子放进了地道里。他突然便爆发了。他一步抢上前去,左手一把揪住了钻山豹的衣领,右手抡开来,集全身力气,一个勾拳便打中了钻山豹的肋骨。打得那地方“卟”的一响,一种快活的感觉顿时充满了田富贵的心。

钻山豹本来有一种以强凌弱的玩弄对方的心理,因此放松了戒备。他看见菁妹子倒下了,当时心里确实也震动了一下,便喝令土匪不许再放枪。进而,他又产生了更加莫名其妙的一个想法,他倒真想让田富贵逃出去,也真想把菁妹子的尸体留下来好好地送她入土。他觉得这样一来,自己的儒雅名声就会不胫而走。也好让赖祥健看看,在这山里,还有他这么一个不同凡俗之士。东北虎也是一个活人,他若是听了这些事,也不能不有想法。反正田富贵子弹打光了,于是他便跳下了城墙。

他吃了田富贵一掌,心中的火呼地就窜了上来。但是他是经过锤打的人,那一拳也伤不到他什么。恼怒过后,他又平静了。

“好!是条汉子!”他大度地说,“我还可以让你两拳。只是,你得把那女人留下来。”

田富贵也不说话,抡起拳头便照他打下了第二拳。这一拳打得更凶,劈面打中了钻山豹的左眼窝子。钻山豹只觉得眼前火星乱舞,还只来得及哼了一声,田富贵的第三拳又打中了他。打得更要命,拳头是朝他太阳穴落下去的。

钻山豹再也不敢大意了。挨了第三拳之后,身体一歪,双手便朝上分了去。他解脱了田富贵的攻击,右手从下而上,首捣田富贵的下身。田富贵急忙侧身,被他一拳打中了胯骨,顿时便朝后趔趄了几步。

“杂种!不识抬举么?”钻山豹碎了一口痰,骂道:“那就只好连你的尸体也一道留下了!”

他站起身子,朝田富贵逼了过来。

田富贵刚要扑上去同他拼命,忽然,头顶上象炸了一声雷似地发出了一声喊:

“田富贵,卧倒!”

田富贵没有朝上望便分辨出了那个声音。那是小分队的侦察排长何山的声音啊!石匠终于找到小分队了?小分队终于来接应他了?

他立即后撤一步,原地卧倒了。钻山豹当时也吃了一惊,但他反应很快,几乎和田富贵同时卧倒在地。一串子弹从城墙上射了下来,那子弹不偏不斜地打在了他站的那个位置。钻山豹知道出了意外,正惊疑着,城墙上立即又响起了排枪声。这排枪是朝城墙上的苗兵打过去的。同时还有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杀!”

“缴枪!放下武器!”

“东北虎来啦……!”

钻山豹顿时慌了手脚。城墙上的喊杀声绝不是虚张声势的,那些人都是外头的口音。很明白,确实是东北虎带人突袭过来了。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墙垛子上的那条枪又准确地朝他开了火。子弹打在他身边的石板上,火星子溅了起来。

他紧张了,拨出枪,不间断地朝城墙上放了一梭子,然后,就地打了好几个滚,再也顾不得田富贵。瞅个空子,闪起身来,蛇一般地溜脱了那个危险的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