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麻老大出城(2)

在通往磨盘乡的石头小路上,一前一后出现了两条身影。

麻三保换了一身褐色短衫,扎着一条白色头布,完全一副苗家男人的打扮,在前头闷闷赶着路,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就是武高武大的麻老大。麻老大的装束也很普通,青衣青裤,没打包头。他背着一个竹蔑背篓,那里面有两条短枪。

昨天赖祥健召集他和田大榜、钻山豹开的那个会,一首吵到下午才散去。麻老大回到屋里去的时候,麻三保正在那里等他。

“大爷,散了么?”三保关心地问。

“三保,莫讲起!”麻老大叹了口气,说,“我搞他们不赢!唉,石城只怕保不住了哩。”

麻三保没有急于打听具体内容,只是默默地望着他。他知道麻老大会向他讨主意的。

麻老大走到太师椅旁边,疲惫地坐了下去:“西丫头那小婆娘,怎么就可以把老舅还有么佬他们支得溜溜转?这女人是条土鼻子蛇哩!”他愤愤地骂了一句,“后来她怎么讲你晓得么?她讲要我把石城所有的苗民百姓移到宝笼山去,用卡子封住不准出来。再要榜老舅和么佬把他们的人马一齐带到石城来扎营。老子的苗兵也要归她统一调配。这不是打她娘的狗屁么?她哪里这么大的威风?老子就是不得服她! “

麻三保低着头,听麻老大说完这些话,并没有表示什么。麻老大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他发现三保那么镇定,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一切。

“三保,依你讲,我现在怎么搞?”麻老大知道他是有主意的人,便首统统地问,“榜老舅和么佬,心里不晓得安的哪样鬼胎,只是附着那小婆娘打合声(即附和、赞同)。这些角色都翻得脸,下得辣刀子哩。老子在那堂屋里,一时也想不明白。后来就不做声,让他们去讲。我想回来听你的主意。三保,这种时候,你怎么想就怎么讲。要垮屋要死人,你都照首讲。那是没得法子的。我麻老大不是块软柿子,逼慌了,老子一个个吞得他下肚哩!”

麻三保便抬起头来,望着麻老大说了一句话,使他感到十分意外。

“大爷,晓得么?七姐儿……找到了。”

麻老大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提到了七姐儿,那时候他只想问麻三保讨主意。他转瞬便想到麻三保说七姐儿一定是事出有因,便间道:“……哦?找到了?”

“是哩。天快亮的时候,有人救了她。”麻三保清清楚楚地说,“你刚才到那堂屋里还没过来,就有人托来了这个讯。”

麻老大继续问道:“那,如今七姐儿在哪里?”他注意地看着麻三保,“三保,是哪个救了七姐儿?讲讲看。”

麻三保谨慎地看了麻老大一眼,说:“大爷,莫急。先招呼给那些厉害角色开饭吃要紧。这些事,三保再去问清楚些了,夜里再报给大爷听。不得耽误的。”

“是么?”麻老大想了想,知道麻三保现在不讲自有他的道理,便不催他了。

天快黑的时候,钻山豹让独眼龙和七雷子把他的人马带进了石城。麻老大亲眼见到了钻山豹的队伍之后,心中十分忧虑。这个刁钻的小弟弟曾经交给他一张名单,现在才知道,那名单完全是假的。拉进城来的队伍,少说也有三百人以上 。麻老大心里还在疑惑,知道钻山豹还没有把实力全部亮出来。他看见那三百余人全是精血旺盛的后生子,一个个晒得皮肤黝黑。每人身上除了武器弹药之外,腰间都扎着两双麻草鞋。这样的队伍是打得粗,撒得野的。

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养在石城的那六百名苗兵。比起钻山豹的队伍来,他的苗兵显然就差得多了。石城这些年没安定过,大部分青年男子不是流散了就是拖死了,城内多有妇孺老弱,很少找得到健壮的男子。苗兵队伍中,有一半人都到了西十岁以上。幸好苗兵这些年没有拖出去打硬仗,象这样的队伍,守家护院可能还抗得住,若是碰上了对头,怕是一打就会垮塌下去的。

除了麻老大之外,田大榜面对钻山豹的队伍也是忧心忡忡。麻老大侧过脸去望了他一眼,看见他脸上的皱纹比以往要深得多。他的目光里带着妒恨的毒火,脸上的表情僵得要命。

唯有赖祥健满心欢喜,她当然没有过多地流露出兴奋来,麻老大却从她那双神采飞扬的、丹风眼中感觉到她在以一个得胜将军的心情看着那支队伍。她那薄薄的嘴转角上流露出了一种驾驭一切的欲望,还有一种决心铲除掉什么时的冷酷神态。麻老大禁不住在心中打了个寒颤。

等钻山豹的队伍过完之后,赖祥健较过头去,盯住田大榜,问道:“怎么样,你的晚辈己经照计划做了。长辈的队伍呢?什么时候拉过来?”

田大榜似笑非笑地哼了声,说:“恐怕拿不出手来哩。人家端出来的是一海碗红烧肉,又好看又扎实。我嘛,最多只算得一星星胡椒粉哩。哼哼!”

“我见识过你们山里的胡椒粉,量不多,辣得捂不口。”

赖祥健做出一种高贵的样子,颐指气使地说,“红烧肉也好,胡椒粉也好,拌在一起才是一碗好菜。明天你就去宝笼山把队伍拉出来。那里要腾出来做别的用了,你是知道的。”

“西丫头,这事你莫逼我。”田大榜冷冷地说,“如今,一代比一代强。我那黑牛伢子只怕不那么好讲话。除非还我那西十条枪哩。”

麻老大在一边听了这些话,知道田大榜还不会把队伍拉进来。他敢同赖祥健软拖硬顶。看来自己的苗兵也是可以拖住不交的,看赖祥健怎么搞通田大榜再说吧。于是,他便悄悄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麻三保很晚了还没有回。城里一下子增加了几百张消铜化铁的人嘴,他忙得脚跟都不沾地了。麻老大在屋子里焦急地踱着步,一边等麻三保,一边心里算计着。这样下去是长久之计么?赖祥健仗着有靠山,一古脑就把自己卷到她的麾下去了。她一心要去同东北虎那些部队作对,却只把乌龙山的人马往前头推。打赢打不赢,她一拍屁股就可以走的。吃亏的是哪个?再讲,东北虎那些大部队他也见识过,他们可不是以前那样的官兵哩。上一次他们开进石城,听人讲,那些兵军纪严明,连吃的粮都是自己背进山的。还散给石城的乡民百姓。他们本来要打宝笼山的,后来又撤走了。当时麻老大心里很紧张,知道这些兵不打则己,要打是攻无不克的。他们给宝笼山送了几封信,口口声声要麻老大看清形势。还讲,只要他交了枪,可以让他回石城来过安稳几子。麻老大当然是不想交枪的。他只想留下枪来当苗王,其实也不想同那队伍作对。这些话他也写信跟他们讲过。现在再想想,赖祥健今天不也是逼他把苗兵交出来么?

他心烦意乱地坐了下来,感到自己确实有些心力交瘁了。当了一辈子苗王,掌了一辈子枪,到头来,这枪却成了心头之患。赖祥健是不会对他宽容的。城里头开进来了三百名如狼似虎的兵丁,随时便可以把他的苗兵冲一碗水活吞下去。

看来交与不交,己由不得他自主了。他心中忽然十分不服,早晓得这样,还不如当初交给那些部队哩。他记得他的父亲当苗王时曾经说过一句话,说是靠枪杆子是不长久的。要懂得“笼民心”的道理才是长久之计。麻老大后来接了苗王的位置,野是野,却也做了些“笼民心”的事。他对这一次进山剿匪的部队之所以那么紧张,就是看出了那些人极会依顺民心。进山的时候人生地不熟,不久就同乌龙山的乡民百姓如鱼似水了。不象赖祥健、田大榜这些人那样,只晓得图自己的利,把个乌龙山搞得如宰杀场一般昏暗。

只是那部队怎么又走了昵?要是那些人在乌龙山搞不长久,只是一阵穿山过头的风,日后没有了枪怕是过不出日子来的。

他们还来么?昨夜晚钻山豹在北门遭到了袭击,那明明是东北虎带人搞的事情。东北虎怎么又不走?

接着,麻老大又想到赖祥健说有人私通东北虎搞诡计。她明明是指麻三保哩。细细一想,麻三保这几天也是有点不比以往。他总在怂恿自己把苗兵收拢一点,说是不要吃了暗亏。今天早上的事,麻三保也确实鼓励过他。莫非这个贴心的家人,这个与自己以命相托的亲戚当真与东北虎联系上了么?他顿时疑心更重了。七姐儿的事,麻三保讲得含含糊糊,他未必真没有打听清楚?怎么会哩!麻三保从来就是精明谨慎的,他讲的事,做的事,没有一件含糊不清过。今夜晚麻三保会同自己讲些什么呢?麻老大设想了一下,觉得事情很重大。他决定等麻三保来了好好地盘问个明白。

后来麻三保回来了。他精疲力竭,满脸倦容。当时己到了后半夜。

“今夜里怎么没有巡更的?梆也不见敲?”麻老大劈头就问了他一句。

“大爷,巡夜的人换了。西丫头有话,从今天起,夜里不许敲梆。她每晚发一些口令,要是答不上来,就放枪打死哩。”

“狗日的婆娘!骑上颈窝子了么?”麻老大狠狠地骂了一句:“二爷那些兵,安顿好了?”

麻三保没有急于回答,看了看屋外,趋到麻老大面前说:“大爷,二爷的人,吃了饭,摸黑又开了东门外哩。走得流汤滴水,好多人都没发觉。”

“哦?”麻老大有些意外,“连西丫头都没发觉么?”

“二爷同她使了气,他把人马黑天拉出去,又走不远,只露在城外。东门都是二爷的人,他想出就出、想进就进。二爷真辣哩!”

麻老大想了想,不解地问:“他同西丫头还使气么?做什么使气?”

“咦?大爷你莫不晓得?”麻三保惊奇地看了麻老大一眼,“白天,西丫头不是推了榜爷做总指挥么?”

麻老大记起来了。赖祥健当时是这么讲的。还讲,这是她的上峰的指令。他还记得钻山豹听了并没有做声。麻老大只以为这是赖祥健故意笼田大榜的,至于指挥不指挥,谁都清楚要由赖祥健最后归总。因此对这些话麻老大根本没往心上放。

“这话听不得。他总指挥个屁!”

“大爷,这才是西丫头的利害之处哩。”麻三保心中十分明白,“榜爷气力不足了,她让他背虚名,她要把二爷和榜爷都笼住哩。还不是只瞄了大爷一个人?”

麻老大心眼当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讲不透澈。听了几句,便烦躁起来。

“三保!你总在我耳面前讲这些话,你讲,你到底要怎么去做?”

“轻点,大爷。”麻三保小心地回身去望了望窗外,然后很认真地告诉他说,“我己经自己去做了些事哩。”

“什么?麻老大感到自己己经料中了他,但是他容不得手下的人瞒着自己做主张:“你这个杂种!做了些什么事?”

“二爷昨夜去宝笼山夺榜爷的枪栓,我不给他画个线路,他到得手么?”麻三保平静地告诉他说。

“你,你做了这种事?”麻老大想到他上次就讲过担心田大榜同钻山豹联合起来。他这样做,无非是想坏他们的联接。于是麻老大也不感到意外,只是哼了一声。接着,他的脸便沉了一下来。

“三保!你再照实讲!你还瞒我的面去做了些什么事?”

“大爷,七姐儿的事,我打探明白了。”麻三保一点都不惊慌,没有回麻老大的提问,却扯开了话题,“昨夜晚,中院一响枪,有两个人就跑到了关七姐儿的屋子外头,说,中院缺兵,是你要那守卫的过来堵刺客。那两个守卫的刚走,七姐儿就让人抢走了。大爷,抢七姐儿的两个人,一个叫黄鼠狼,还有一个叫六耳猫。”他看了麻老大一眼,顿了一下说:“……都是榜爷的人。”

麻老大“呼”地从太师椅上立了起来,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脑袋象是炸裂开了。七姐儿的失踪,他起初并没有想到与田大榜有关。早上起来,后院苗兵营里有人私下传言讲是田大榜派人干的,他听了感到面皮象针扎一样疼。他知道田大榜是条色狼,但是他会打七姐儿的主意么?按辈份,这老东西长七姐儿两辈哩!他会搞本家的孙媳妇?要真是这样,麻老大便只好用尿布蒙着脸去做人了!上午他领兵围了中院,心中还只是疑心田大榜。现在一听麻三保讲明白了这件事,麻老大差点要气晕过去了。

他拳头握得紧紧的,使劲朝自己腿上擂了过去。腿肌肉几乎是麻木的,被自己一拳擂得向下一塌,竟感觉不到疼痛。

“黑了天!这个老畜牲啊!”他颤抖地骂了起来,“老子要不当街挖出他那块黑心肝来,还活在世上做什么?这不黑了天地么?”

“抢了七姐儿,他们就往宝笼山那边跑。”麻三保等麻老大发了一通怒火之后,又接着告诉他说,“这帮家伙以为干得机密,走又走得麻利,还以为稳拿了七姐儿哩。不防备半路上遇见了对头,抢下了七姐儿。”

麻老大怔了一下,火气也按了下来。 “哦?……抢下了么?”

“是哩。”

“那对头……是哪一路的?”

麻三保没有犹豫,告诉他说:“那不是一般的对头。是刘队长他们。”

“你讲的什么?”麻老大疑惑地看着三保,问道:“哪里有个刘队长?”

“大爷,你听好了。刘队长,就是别人喊的东北虎哩。”

麻老大于是身体一阵发虚,木木地坐到那太师椅上,痛心地闭上了眼睛。

“……三保,我又料到了。”他脑子里昏昏麻麻乱了思绪,“你果然……是西丫头讲的那回事么?你这个……你要拆了我的烂屋哩!三保……”

麻三保既然要说出这件事来,当然是在心里翻来复去想过多遍了的。每次当他要向麻老大出主意想对策的时候,他都事先细密地想过了。不讲就算了,一讲,便要讲得麻老大听进心里去。自从上次肖木匠把他哄去抬棺木见了刘玉堂之后,他心里便剧烈地翻腾了很久,几乎翻得他茶饭不思。无论怎么翻,他觉得唯一可行的办法只能让麻老大去见见刘玉堂。

麻三保历尽沧桑,老于世故,以他那入木三分去看人的目光,他不知怎么就信任了刘玉堂。一开始他就看见了刘玉堂有诚意,至少他一点也无意去伤害麻老大。几句话一拉开 ,他不由得十分地钦佩刘玉堂分析事情那周到而又准确的眼力。过去总听人讲东北虎东北虎的,他心中还以为那人是一介鲁蛮武夫。见了面他才在心中赞叹起来,觉得刘玉堂是个有勇有略、文武双全的大能人。麻三保见刘玉堂时的戒备心是很大的,即使后来佩服他了,那戒备心仍末减分毫。他也看出来了,东北虎是想利用麻老大同其他杆子的矛盾。他想分而治之,最后去制伏田大榜、赖祥健他们。麻三保转面一想,东北虎想利用麻老大这一方,这一方又何不利用一下东北虎他那一方呢?他对田大榜那些人很了解,知道尽管平素那般耀武扬威,但是一提到东北虎,没有一个不变色的。昨夜晚那北门一场小打,弄得满城象是遭了瘟一样,人人都心惊肉跳。一只东北虎,镇得住满谷的狼哩。于是麻三保便下了决心来说服麻老大。他感到这一次也会象以往一样,说到后来,麻老大是会听从自己那建议的。他不能不听,明摆着己经无路可走了。

“大爷,这事怪不得三保。为了大爷的事,我麻三保去死个三次五次,绝不讲二话。想必大爷是信这句话的。”麻三保走到太师椅旁,平心静气地对麻老大说,“东北虎占不占得了这乌龙山,三保不敢讲。只是三保敢讲这么一句话:这个队伍,是真正的仁义之师。大爷,我劝你亲眼去见一见东北虎。”

麻老大竟然听得没有做一句声。麻三保说那只队伍是仁义之师,这一点他倒是比较相信的。他是个图痛快的人,不喜欢憋在别人的裤档下过日子。但是他毕竟不与麻三保一样,石城这份家业,是他的而不是别人的。就算是靠了东北虎他们吧,他们在乌龙山驻得长么?东北虎未必让他把苗兵留下?把枪留下?未必还让他当苗王统领石城这一方?麻三保到底只是个家人,别的事都想得周全,这件事太大了,当得儿戏么?“

“三保,你眼见了的,我也不是不信。”他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我早就讲了,东北虎也好,西北虎也好,我都不去招惹它。如今我这城里关了一群狼,更是凶恶,你我也莫去招惹。算了。求个太平吧。”

“大爷,这群狼,是你招惹了才来的么?你几时不在想求个太平日子?”麻三保的话问得十分锐利,“大爷,你跟我交句底。西丫头要你的苗兵,你给是不给?”

“不给她!”麻老大很干脆地说,“榜老舅不是也拖着不交人马么?”

麻三保深谋远虑地摇了摇头:“错了,大爷,你想错了哩。”他分析说,“榜爷就那么西、五十个人了,交不交,只是卡在手里要个价哩。他同二爷一样,那队伍都是盘熟了的,讲是不交,相互都管不了的。还不是明交暗不交?榜爷只等着接石城的苗兵哩。西丫头的算盘也是想把苗兵接过来交给榜爷。大爷,到头来,你把苗兵一交,那队伍还吆得拢?只刷了你一个人哩!”

“……我日他个娘!”麻老大听得心里首发毛,一拍桌子,骂道:“老子不交!看她那婆娘的算盘珠子怎么拨!”

“唉!我的好大爷哟!”麻三保叹着气,把个头摇得不停摆,“她晓得你不会交哩。调兵进城是做给哪个看的?据我想来,你交也好,不交也好,只怕迟早……”

“怎么的?我迟早保不住石城么?”

“还不止石城哩。”

“她还要我的命?”

“这话,三保就不往下讲了。”麻三保肯定地说,“斩尽草的人,留了根,日后不是给自己留了祸患么?”

麻老大认为麻三保的话句句都是有道理的。他心里存的那点侥幸,看来也是自己哄自己。赖祥健也好,田大榜也好,都是黑了心的角色。钻山豹比他们更是不差。要么就铁了心去给他们卖命,要么就反了他们的水同他们拼命。象这样瘟瘟疲疲地软趴着,他们无论哪一方面都肯下死手。宰他一个人就可到手六百多个枪兵,这样的生意蠢猪都晓得去做的。何况赖祥健早就想刷了他,好霸住石城同东北虎他们做死对头呢?

“三保,”他迟疑地转过身来,木无表情地问,“东北虎……他还讲了些什么?”

“大爷,”三保眼睛中流露出了欣喜的光亮,“他讲想同你见个面哩。”

“见面?他是怎么想的嘛!”

“不管他怎么想的,我看大爷同他见一面的好。他的对头不是大爷,大爷的对头也不是他。”麻三保有条有理地对他说,“那些人一门心思要吃了大爷,东北虎又是一门心思要吃掉那些人。我朝大爷想,大爷朝石城想,只有去见东北虎才是一条生路了。大爷,你还怕什么?怕,未必又怕得脱么?见一面再做下步打算。大爷,请你想想三保的话。好么?”

“……哼!”麻老大后来挺起了胸脯,“怕么?我麻老大怕过哪个?莫讲是东北虎,他海龙王来了,我也敢去见哩!哼,怕?”

“那好。”麻三保立即来了精神,“我看,宜早不宜迟。明天就……”

“你这么急?”麻老大摇了摇头,“不哩,三保,我今夜晚,还要再想一想。晓得么?”

“晓得的。”麻三保点了点头,“三保随时听大爷盼咐。”

麻老大还真沉得住气,一首到吃过早饭了他还没对麻三保吩咐什么话。

钻山豹的队伍天亮的时候还扎在东门外,他自己昨夜晚也没同赖祥健住在一起。看样子真对她使了气。

赖祥健心里很烦,又要催田大榜去宝笼山调队伍,还要出东门外请钻山豹来议事。为那西十条枪的事。赖祥健在中间来回解劝,软硬兼施。但是那一老一小两个孽种,一个脸朝东、一个脸朝西,怎么也扭不到一方去。把个赖祥健气得几头转,再也顾不上麻老大的事了。麻老大便暗中把苗兵做了扎实的应变安排,然后才急急地去找到了麻三保。

“他现在在哪里?”他压低声音间,“那个……虎?”

“在磨盘山。”麻三保仿佛随时都准备了他来问,答得极快。

“这时候见得到他么?”

“他等了你好久哩。”

“那……”麻老大果断地说,“走起。”

“是哩,大爷。”

麻三保一刻都不敢耽误,只是极快地去肖木匠那里给了个信。肖木匠二话没说,提了把劈木的斧子,甩开腿便出了城。

紧跟着,麻老大找了个同他个头差不多的苗乓,要他背个背篓先去城门外候着。然后他自己带了两百名苗兵,讲是去搬点米,从北门开了出去。走到野外,同那背背篓的苗兵换了衣,交待这两百名苗兵在这里等他,他不回,任什么人也不准靠近。然后,喊上混在苗兵队伍里出来的麻三保,疾步流星地向磨盘山方向走了来……